这个问题暂时无解。可另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两人面前。
江锌的遗物日记本!
寻找日记本的过程倒是极为顺利,果然不出所料,网上传出的照片应该只是那人当时偷窃时拍照所得,对方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带走日记本原件。
然而,江锌在日记本里并没有过多地描写自己在接受心理治疗之后的感受,甚至也没有提及那位对他进行过心理干预的“前辈”是周从戎。接下去的一页日记内容则提到他深造的事儿。可再往下翻,竟都是一片空白。这本日记仿佛被设置了定时按钮的装置,记录永远停留在了那一页。
江姒不信邪,纤细的手指“哗啦啦”翻过书页,一页又一页,她不敢有丝毫遗漏,只不过越往后翻,她的心境便越发烦躁。以至于她翻到某一页时,指腹触觉纸张时稍感异样,她并没有察觉。
等到翻完整本日记,她的心绪有些难以平静。
其实他们家人早就将江锌的遗物翻过无数遍了,唯独这个日记本不敢往深了看。起初一家人是一起看江锌留给他们的唯一记录着他生活日常的日记本的。可后来越往下看,他们便越是触景生情,为字里行间的内容所伤。她爸就做主由他看完,之后将日记本尘封在瓦楞纸板箱里,与阿锌那些学习书、复习笔记等资料放在一起。而她,也就一直不曾知晓江锌的心理曾出现过问题。
电光石火间,江姒想到了什么,眸光聚焦在复习笔记上。
对,她之前翻阅过的,江锌打算进入中国消防救援学院继续深造而在带训新人及战备执勤之余努力学习做的复习笔记!
直到瞧见复习笔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体,江姒才终于恍然大悟。
当初她瞧见那些文字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他这人写得一手好字,且文字工整,可某一页开始他的字迹突然歪七扭八,且多是涂改痕迹。
原来那会儿,恰是他出现焦虑症状时。
江姒又继续往下翻。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眉头越蹙越紧。
复习笔记往后的字迹,无一例外都是歪七扭八,仿佛字迹的主人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不,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他真的接受了周从戎的心理疏导之后有了好转,那他不该仍旧是这样的字迹。
“阿锌接受了你的心理干预之后反倒加剧了心理压力。”江姒忍着胸口处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将复习笔记?到了周从戎跟前,“你仔细看,他的字迹一直维持在歪七扭八的状态,他在焦虑,他在痛苦,他一直没有从自我厌弃和恼恨中走出来!你压根就没有治好他!他反倒是日趋严重了!周从戎,你真的是专业的吗?不是专业人士就不要做不专业的事情。你知道你的做法极有可能导致阿锌在峥州‘3·25’游乐园鬼屋特大火灾案中的侦察火情及救人环节因心理压力而影响行动力吗?他在爆燃中丧生,你敢说,没有你心理疏导失败的缘故吗?”
女人的控诉字字句句,抨击在人心头。
周从戎即便再自诩镇定,还是被她突然的发飙而惊住了。他接过那?到脸上来的复习笔记,飞快翻阅起来。
所有的淡定从容,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瓦解。
他觉得有一张大网将他兜头网住,令他犹如濒死的鱼儿,束缚了他自由的同时,仅给他一点儿苟延残喘的氧气。任由他小口小口呼吸,最终却只能窒息而亡。
午后烈日灼灼,似随时都能灼伤人的肌肤。
杨大伟是坐公交车回到宇川消防站的。他先去站长和指导员那边报备了一下,这才又重新回到岗位。
吴拾几人正擦洗消防车呢,见他过来,忙跟他打招呼:“杨哥,你好不容易休半天假,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此时的吴拾,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将自己没日没夜关在屋子里不愿意见人的颓废样。他是真的振作了,崛起了。单单从他重回站里之后的表现就可窥见一二。他乐观了,重拾自信,更加努力地参与训练提高自身水平。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经历过发小在消防救援中的牺牲,亲眼看见过朝夕相处的战友因参与救援而罹难,他沮丧过、茫然过、颓废过、怀疑人生过,可最终,他破茧重生,打破了那些不自信与茫然的枷锁,彻底成长了。
瞧着眼前这个脸上洋溢着阳光朝气的吴拾,杨大伟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与他并肩作战、喜欢笑着面对风雨与彩霞的江锌。
他的唇微动,下意识问道:“你是怎么从身边战友死亡的阴影里彻底走出来的?”
向来坚强果敢的男人,蓦地问了这么一句。那声音极轻,若非吴拾的耳力极佳,险些就错过了。
面前的杨大伟,明明还是那个在训练场上将他们往死里虐的班长,明明还是那个会和他们同甘共苦的班长,可吴拾隐隐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一瞬间的杨大伟,眼里没有了光。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是被什么遮蔽了光彩。
这种感觉,吴拾再熟悉不过了。曾经陷入迷茫与颓废的自己,不正是如此吗?
刹那间,他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杨哥,你……没事吧?”吴拾忍不住关心道。
杨大伟笑了笑,浑不在意道:“你这问的是什么傻话?我能有什么事?这些年,我经历的岂止是江锌和曾武的牺牲,我见惯了生死,早就对此免疫了。”
作为宇川站的老人,杨大伟这话说得很实在。从他入职到现在,宇川站里出任务牺牲的共有七人。他从一个消防新人到班长,见证着这些人的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见证着消防一线的艰辛与不易,见证着大家的蜕变与成长。
他都是这么一路扛下来的,怎么会有事呢?
“其实我能走出阴影,全靠了我戎哥。杨哥你肯定也认识他,戎哥是之前仁皇特勤站的指导员,不过现在被调去当接警员了。”
杨大伟耳畔一阵轰鸣,声音有点儿轻颤:“你刚刚说谁来着?”
9
暴雨裹挟着凉风,给38℃高温的峥州市带来了凉意。雨水一路“噼噼啪啪”横冲直撞,四面八方的声音汇聚成一首夏日清凉曲。
周从戎在许涛的陪同下去了宇川站和站长进行了交涉,还特意去查了监控,却是铩羽而归。告别站长,两人冲入雨幕中去取车。
周从戎的内心无比焦灼。
自从那天江姒和他爆发争吵,至今已经过去三天。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江锌复习笔记上歪七扭八的字迹,在江姒眼中成为他对他心理疏导失败的铁证,也成为他可能间接导致江锌在救援行动中因心理压力而影响行动力最终丧生于爆燃的间接证据。她只要一想到这一层,情绪就有些失控,对他也就越发疏离。
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可她一直对他单方面冷战着。
他唯一庆幸的是,她还顾念着两人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将他扫地出门,彻底断绝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他知道,她内心必然是受着煎熬的。同住一个屋檐下,同一个单位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还需要平衡工作和感情生活。他已经好几次瞧见她在吃助眠的药物。
男女之间的爱情,本该是美好而又热烈的,是使男女双方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是以让双方都能够获得幸福感与满足感为最终目标的。可如今,这份爱情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令她陷入失眠和焦虑。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想要守护的女友,不该承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