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有消防人员背着沉重的装备先行徒步入了游乐园,其余人员则又随着消防车从东门入场,直奔起火的鬼屋。
这一耽误,足足延迟了二十分钟,鬼屋的火势越发严峻。
支队召开的战评会对此次救援行动进行了复盘,一番连环解套之后,疑点指向了这一通来自邹薇的电话。火调线索直指此次鬼屋火灾是由纵火引起。警方也介入调查。一系列线索指向了这个邹薇。可偏偏,查无此人。她拨打119的电话用的是一次性SIM卡,用完即扔,游乐园也并没有她的工作记录。这个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她的声音。她打119时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声音并没有经过特殊处理。
就周从戎所知,江姒自从入职消防接警员这一岗位,每天接听大大小小的报警电话无数,每一次,都会将来电人的声音与那道邹薇的声音进行比对。她坚持了三年执着了三年,然而一无所获。
这一次,这通打到了他接警席的匿名辱骂来电,竟然,来自那个三年前的邹薇。
不,邹薇应该也不是她的真名。
时隔三年她再次现身,就仅仅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为什么,偏偏是三年?
3
白发人送黑发人,江姒父母的生活一度陷入痛苦的深渊。
两人是同一所中学的教师,儿子身死的噩耗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侵蚀着他们。身边亲朋好友的安慰、女儿贴心的照顾、领导同事的关切、学生们纯洁的笑脸、社区人员的关怀、一封封网友寄给江锌的信件、一件件爱心人士送来的礼物,让他们逐渐走出伤痛。
江姒直到晚饭的点儿才睡饱醒来。闻着香味,她出了房门。
抽油烟机的声响在厨房轰鸣,可那油烟味还是弥漫开来。
“妈,这老式抽油烟机怎么还没换啊?上次不是说坏了吗?”她趴在半开式厨房门边,探头往里瞧着。
江母正忙着翻炒莴笋,闻言当即埋汰起来:“还不是你爸,说这钱省下来还能多给孩子们资助个千儿八百的,就自己动手修了修继续用着了。”
听着那似乎随时都能报废的老式抽油烟机发出的巨大轰鸣,江姒有些哭笑不得:“您可不能惯着爸。他是省出来钱了,可受苦的还是常年跟油烟打交道的您。气管方面的毛病,可马虎不得。”
江母还没来得及开口,斜刺里江父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这孩子,就你知道心疼你妈,我难道不知道心疼自个儿老婆?我这不是手头有些紧吗?正好碰到个学生家长做手术,学校里帮着众筹,我多资助一点儿是一点儿。等下个月项目奖金发下来,我第一时间就改善咱家这厨房环境。”
说起钱,江姒不得不叹息。
她是不愿意当米虫的,可耐不住当年的她在读书压根没收入。然而房价又是一天一涨。老两口心里那个急啊,就将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又跟亲戚朋友借了点儿钱,给她全款买了套红墅湾小区的房子,甚至还大包大揽了装修。
家里还得养车,每月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堆,还得资助一些贫困学生以及红十字捐款之类。在物价飞速上涨的峥州,老两口手头还真是没能存住什么钱了。
偏偏江姒每月将大半工资转给他俩,他俩收是收了,却是帮她存着当嫁妆。就连她每月给他们买的一些营养品,他们转手就给送人了。
老两口是人民教师,虽然平日里注重养生,却不怎么爱食补,反倒热衷于锻炼。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也温馨至极。
在钱这方面,江姒也只敢跟她妈提,可不敢听她爸讲的那一堆大道理。是以,她故意当着她爸的面翻出家里茶几上的家电宣传单,打过去电话,转账付款,跟人家约定上门送货及安装时间。
江父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虎着一张脸嗔怪道:“你钱多是吧?钱多就给自己多买点儿护肤品,瞧你那熬夜的黑眼圈一直都没消下去。平日里是不是也该好好打扮打扮谈男朋友了?这衣服、鞋子、首饰、包包,哪样不需要花钱,你……”
“停停停!爸您就别操心我了,我还能不顾着自个儿?”江姒忙双手交叉阻止,又做了个讨饶手势,随后走近两步,将自己的脸往他跟前一杵,“来,您往这儿瞅,黑眼圈吗?不不不,不存在的,这分明就是眼袋。一般人想要拥有都没这能力呢!”
恰在此时,江母端着两盘菜走出厨房:“得了,你俩都消停些。自个儿拿碗盛饭去。”
一餐饭,其乐融融。饭后,老两口喊上对门的吴叔,一起下楼遛弯去了。
江姒则负责刷碗收拾桌子,打理好一切之后,还不放心地在客厅和父母卧室里检查了一番他们最近的用药情况和家里的营养品蔬果剩余情况。
出了父母的卧室,她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那扇闭合的门上。
一步步,她徐徐走近。
仿佛近乡情怯般,她的手竟有些颤抖地握上门把手。顿了好几秒,她才下定决心般拧动。
卧室门被打开,那铺天盖地的窒息感直逼嗓子眼,目光落在床头柜那张一家四口咧着嘴大笑的合影上,才总算舒缓了情绪。
原本那个位置,放着江锌的遗照。每看一次,便让人痛心一番。她便做主将那照片藏了起来,洗了张一家人出去郊游的合影。
室内的布置依旧是江锌休假归队那天的样子,“豆腐块”的旁边,平整地放着两本消防安全方面的书籍。桌子上和飘窗边,则是堆满了礼物和信件。那些东西来自被江锌救助过、资助过,并送来虔诚谢意的人们,也来自那些听说过他英雄事迹之后给他写信送小卡片的孩子,还来自素未谋面的社会热心人士。
她的眼角微微有些发酸,手掌下意识一一拂过那些跟江锌有关的记忆。
打开角落里的瓦楞纸板箱,入眼便是成堆的书。好几摞都是总队院校招生考试的资料,还有复习笔记以及记录日常的日记本。
这还是江锌出事之后他们去宇川消防站收拾他的遗物带回家来的。他在队里的日子,除了日常的带训新人以及战备执勤,便是抽出时间啃书,希望能进入中国消防救援学院继续深造。
终究,他还是不得不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了。
江姒打开那本复习笔记,便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注解。他的字迹向来是刚劲有力的,且做的笔记内容总能让人一目了然,整体页面也很清爽。一页又一页,皆是他挥洒汗水的证明。然而其中一页,他的笔记开始凌乱起来,甚至还全是涂改痕迹。江姒蹙眉,刚要细细查看,门铃声恰在此时响起。
她搁下笔记,将房间内的一切回归原样,这才出门,关门,将有关江锌的一切隔绝在这扇卧室门内。
“你这是催魂呢?我家门铃可受不住你摧残。”打开大门,在瞧见是对门的吴拾时,江姒忍不住抱怨。
吴拾这会儿见着她比见着人民币还亲切,他跨步上前就是一个抱大腿的标准动作:“姒姐!十万火急!小弟急需你救命!”
半个小时后。
头顶弯月高挂,夜色笼罩着峥州这座古老的城市。
“姒姐,待会儿你只管在前台那儿坐着,电话铃声一响,你接起,挂上个职业微笑佯装接听就成。台词方面就说句‘您好,立新科技’,特简单!”
车子刚在大厦门口停稳,开车的男人就火急火燎地下车,绕到另一头殷勤地为副驾驶的女人开车门。
他喋喋不休:“今儿个这事还真是够烦人的!赶夜场拍个上班的戏份。三百块找了个美院的女学生,结果这都开拍了人家才说赶不过来了,这不耽误事儿吗?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没有一点儿担当,不能演都不知道提前知会一声!我正准备厚着脸皮去跟哥们借下女友临时救急,可巧,江叔找我爸下楼遛弯的时候说你回家了!嘿!姒姐你就是我的救星啊!”
别看吴拾说话时老气横秋的,可他长得白净瘦弱,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他家里出了变故之后耽搁了学业,后来自考了个大专院校,学习之余开始到处闯荡。这不,混迹了几个经纪公司,平日里帮着剧组找些群演和临时演员。
一路坐电梯上了十二楼,吴拾将工作证朝着门口的工作人员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