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戎倒是赞同:“可行。像陈滨海这样辱骂烈士的网络键盘手肯定不止一两个,这个只能靠网警那边了。我们的重点是那通匿名的119辱骂来电,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揪出邹薇。”
“嗯,我知道的,我一直都在为此做准备。”三年来,她守在119接警席,多么希望那人打来电话。可惜,她一次都没有接到。她以为没有希望了,可那人突然出动了,将电话打到了周从戎那边。
她不管对方这通匿名辱骂电话意图何为,但她知晓,对方必定没有忘记三年前的鬼屋火灾案,必定还对那场火灾的救援行动耿耿于怀。对方会出现一次,那必定还有可能出现第二次、第三次,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将邹薇揪出来!
车辆匀速行驶,两旁是上了年头的古树,枝丫分叉,树影斑驳。
周从戎把着方向盘,手指修长而有力。
“这人的目的,似乎并非单纯地抹黑江锌。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江锌被抹黑,网民对他有多愧疚,就会对他越发怀念,对他越发维护,记住他的所作所为,记住他的英雄事迹。上一次的桂园路交通事故案是如此,这一次的景沧大桥跳江案也是如此。”
这么一分析,江姒竟还真的觉得确实是如此。
两次事件,案发现场都会出现“江锌”的身影,都会被人发现,都会被人热议,都会被人污蔑诽谤抹黑。可最终,都会反转,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网民们目前还自行发起了一场寻找烈士江锌的行动。
江姒缓缓点头:“好像确实如此。”
见她一点即通,周从戎继续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或者说,幕后的人其实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人铭记江锌?”
让人铭记阿锌?
江姒瞬间茫然起来。
语文写作中,有一种创作手法叫欲扬先抑。
对方语文水平是有多差劲,才会将这种手法运用到血淋淋的救援惨案中,运用到牺牲的逝者身上?甚至还偷走了阿锌的身份证和功勋章?
可怜英雄冢,埋忠骨葬英魂,道尽灼灼报国心。却道不尽人心叵测,洗不尽死后污名!
谁的功勋章,谁的英雄冢,诉说着谁的悲凉,拷问着谁的良知?
可笑啊可笑。他们家不需要这样的欲扬先抑!更不需要让阿锌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被世人铭记!
10
陈滨海被再次提审之后,依旧是咬死了并不认识邹薇。
此次侮辱烈士被揪出的几个典型,包括陈滨海在内共计十六人。峥州市人民检察院介入,依法履职进行调查取证,并启动公益诉讼案件办理程序。
最终,江姒和父母以江锌家属的名义将这个案子全权交给了检察机关。市检察院经省检察院审批同意之后向法院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
审判结果出来的那天,江姒和家人才总算是大大松了口气。
上一次的辱骂,被网警抓了典型的“键盘侠”们基本只是拘留几天了事。而这一次,带头闹得最凶的陈滨海,因辱骂诽谤烈士、寻衅滋事,被判处七个月有期徒刑,并被判在省级以上新闻媒体上书面公开道歉,消除影响。其他辱骂江锌的人也被判处相应的刑罚。
“这事儿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我和你妈心里头也踏实下来了。”
七月的午后,骄阳炙烤着大地。从中级人民法院出来,江父感慨万千。他的腿伤已经好全,早将将拐杖甩一边了。为人师表,他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中老年翻领衬衫和长裤,皮带收着他的腰身,显得严谨且一丝不苟。
江母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也是,都奔六的人了,还承受不住这点儿压力。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半夜里却总是神经质地被噩梦惊醒,害我给孩子们上课都走神。今天特意过来旁听审判,心里头踏实了晚上睡觉就老实些,别再做乱七八糟的梦了!”
被自家老伴这么一戳穿,江父老脸一红,偷瞄了一眼和老伴手挽手的江姒:“邵老师,你过分了啊,揭人不揭短。”
“江老师,你也过分了啊。本来我心理素质多高啊,你每次夜里被噩梦惊醒都顺带着把我也给折腾得提心吊胆。你看看我最近是不是又瘦了一圈?”
江父略有些心虚,求生欲让他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揽住自家老伴的肩:“邵老师年轻貌美一枝花,今晚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好好补补。姒姒做见证啊,你爸如果不把你妈给喂胖个十斤,他自个儿就掉十斤肉。”
江姒诚恳地建议道:“爸,劝女人长胖增肥,天打雷劈。我觉得吧,您投喂的时候还是得好好控制下营养比例。”
心底的阴霾暂时褪去,一家人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虽然他们依旧没能查出邹薇,但起码法律对侮辱了他们家阿锌的键盘手给予了重击,也给予了作为烈士家属的他们安慰。
阳光明媚,破茧重生,接下去的一切定然都会好的。
然而,江姒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去取车,早就闻风而动的记者们便蜂拥而上,将一个个话筒?到了他们脸上。
“对于这一次的案件判决结果,您怎么看?”
“烈士江锌的荣誉实至名归,此次峥州重拳出击对侮辱烈士Say no(说不),你们作为家属作何感想?”
“近来网上频频被爆出烈士江锌现身,您觉得那人只是相像还是另有原因呢?”
…………
将长枪短炮猝不及防?到他人脸上的行为并不礼貌,且如此来势汹汹。心理素质差的,许会当场崩溃。
自从网上的事情发酵,江姒他们一家人从未接受过任何一家媒体的采访,也从未为自己以及为江锌发声。可是此刻,江姒握紧了身旁父母的手,无声地给予彼此力量。
她眼神诚挚,望向那一张张不熟悉的面孔,郑重地开口:“我家阿锌牺牲了,可我们作为他的家人,从未后悔过他当消防员。这是阿锌自己的职业选择,是他的理想与抱负,是他的心之所向,我们理解并支持他。至死,阿锌都是我们家的骄傲和荣耀,也是我们心底的遗憾和伤痛。我们不求他死后荣光,只求他死后不要被人污蔑造谣。烈士的鲜血流淌在这片土地上,可以为后人提供养分,可他们付出的血和泪绝不是为了让别有用心人士对烈士及烈士近亲属发动歪曲事实的网络抨击。英雄被谩骂、被攻击、被诋毁、被制作成丑化其形象的搞笑表情包、被胡编滥造伪英雄事迹,这让死去的他们情何以堪?
“在我家阿锌牺牲后,我们家曾收到许多爱心人士送来的礼物和祝福。在传出我家阿锌假死赚取声誉的流言后,我们家却被不明真相的网民网暴,被送花圈、被送恶心的秽物、被送血淋淋的动物尸体,等等。幸好,我们有一群可爱可亲的邻居,有一群认真负责的社区工作者,有一群为民服务的社区民警,才避免了发生恶性事件。借这一次的案子,我想代表我的家人作为烈士江锌的家属对所有人说,网络不是法外之地,烈士值得被尊重与敬仰,我希望每一个公民都可以谨记这一点。让这个世界更美好些,多些真善美,少些戾气,可以吗?”
午后的烈日打在人身上,江姒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在字字铿锵地说完这一番话后,面庞泛起灼热感,想来定是因为情绪激动而绯红一片了。
可她眼神澄澈,不闪不避,与家人一起面对着镜头。
既然给了她开口的机会,那她就表达她和家人的所思所想。
她希望,无论是辱骂他们家阿锌,还是辱骂世上其他千千万的江锌,这种事都不再发生。
直到回到停车场的车里,江姒的情绪还有些起伏不定。
江父主动坐了驾驶座的位置发动车子。
江母却忍不住问道:“我们怕你担心,一直没跟你说过家里被人骚扰,你这孩子怎么知道的?”
“是邻居们偷偷告诉我的。”江姒有些无奈道,“你们瞒着不说,我也只能当不知道。居委会的王大妈还特意找过我,和我一起去找了社区民警,拜托他们在附近多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