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就在那大巴车上,真是九死一生啊!我只来得及看两眼那热心乘客,总觉得他有点儿眼熟,越回想越觉得他像极了三年前一个牺牲的消防员。怪我这不长记性的脑子,居然忘了他的名字。三年前我在路边目送他的遗体归来,还与许多人一起自发前去殡仪馆为他送行。你们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英魂啊?哪怕死去了,他还依旧守在我们身边,依旧为救火在努力?”
“一位匿名人士投稿我电台,称此次交通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与三年前死于峥州‘3·25’游乐园鬼屋特大火灾案的一名消防员有关。该匿名人士言辞激烈并提供该名消防员仍旧在世的相关佐证,声称该名消防员三年前假死赚取眼泪和烈士名声,名利双收,希望内部彻查。我台已将相关资料递交警方和消防部门,请……”
两段音频,周从戎并不陌生。
一段来源于桂园路车祸幸存者的短视频采访,另一段来源于电台新闻。
只不过他当初看到听到时,是前者在后,后者在前。
可如今,被颠倒了顺序之后,前者,竟无形之中印证了后者。明明是英魂长存的感天动地的事迹,却间接地印证了第二则音频中“该名消防员仍旧在世”,引发人无限遐想,也引导着人进一步揣测他是否假死赚取眼泪和烈士名声。
那位“匿名人士”仿佛早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提前埋下了一颗雷。只是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毁了江锌的声名,连他死后都不让他安生,甚至还想要江锌的父母亲人永远沉浸在悲痛中。什么仇什么怨?
“爸,这种新闻您怎么能信呢?阿锌已经死了,他死了啊!不管这些新闻是褒扬他还是诋毁他,都不可能改变阿锌死了的事实。有人想要让阿锌死后都不安生,还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想要让我们永远都走不出失去阿锌的囚笼。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是不能认输,不能相信啊!”江姒的情绪有些激动。
江父却是摇头,语声沙哑却思路清晰地将这一切捋了一遍:“先将有人给阿锌泼脏水的事儿搁置一边。我们单单就阿锌有没有可能活着来进行分析。当年,我们确实是见到了一具尸首。可当时他被从火场里抬出来时面部焦黑已经辨不出了,我们又没有进行尸检,也没有进行DNA比对,确实是存在阿锌还活着的可能性。”
江姒站在原处,犹如对峙一般与坐在沙发上的江父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她和她爸不愧是父女,竟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当初的她,何尝不是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点呢?
唯一不同的是,她比她爸妈更理智,更知道那所谓的可能性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也更加知道,幕后有一个推手,想要让他们家阿锌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爸、妈,阿锌确实是没了。”江姒的手微微发抖,“你们难道忘了他遗体上贴身戴着的平安符吗?”
只此一句,让身后强装镇定给周从戎泡了茶水的江母一下子就拿捏不稳杯子。
清冽的玻璃碎裂声,突兀响起。
江姒回头去看,很快就惊呼一声:“妈!”
江母穿着拖鞋的脚背上,已经被滚水烫得红了一片。
五分钟后,江父和江母齐齐坐在沙发上,两人一个伤了腿,一个伤了脚,都做了简单的上药包扎处理,颇有点儿落难夫妻的感觉。
两人皆沉默着,似沉浸在当初亲眼看见儿子遗体的悲恸中。
最终,江母朝着卧室的方向拔高了声音:“姒姒,妈不知道那新闻是真是假。可那个和阿锌长得一样的人又是怎么回事?那是有人亲眼瞧见了啊!发生了火情,你们消防部门应该也派人去调查了,现场难道就没有监控吗?难道就没有拍到那人吗?那人当真不是你弟吗?”
江姒在两人的卧室里收拾着东西,闻言动作一顿。她想到了那张身份证,想到了那大巴车上的监控视频。可她不能说,起码这个时候,她不能说。
希望有多大,当破灭时,承受的打击就有多大。如今仅仅只是听到一个似是而非的新闻,两人就双双受了伤,若是未来再听到点其他的消息,她难以想象。
即便是说,也要等他们不再执着于那人就是阿锌之后。
她故作淡定道:“你们两个就别瞎想了,那人只是脸型有点儿像罢了。当时那样的情况,人的本能是逃命求生,有人将那人错认成了阿锌,说明那人记着我们家阿锌的好呢。我们家阿锌的牺牲是值得的。至于有些人给阿锌泼脏水,说他假死赚取名声的鬼话,你们就当那些人有疯病。迟早有一天我会揪出背后的始作俑者的。”
周从戎接口道:“叔叔、阿姨,这个交通事故案我参与了调查,所以比较了解。此次事故以意外为开端,中间掺杂了人为因素,但与江锌绝无半分关系。其实是当时车上有个热心乘客扑灭了一个自残者身上的火,被人错认成了江锌,闹出了误会。江锌的牺牲绝不是为了给有心之人泼脏水,让他死后还不安宁。这事消防和公安部门都已经在查。那名热心的乘客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了,届时有机会你们二老也可以去瞧瞧他究竟和江锌有几分像。”
江父、江母对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不由得发紧。
这时,江姒拎着一个旅行包走了出来。以防需要住院,包里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生活用品。
她走到玄关,抄起入户柜上她爸的车钥匙,随后又折回来,板着一张俏丽的脸凶巴巴道:“你们两个全部给我去医院做检查,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现在、立刻、马上!”转过脸又拜托周从戎,“戎哥,你帮我扶着那倔老头。”
江父见女儿发了脾气,又见自家老婆也伤了,也便没再坚持不去医院:“小周,麻烦你了。我们家这情况,让你笑话了。”
“江叔您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话,让江父、江母齐齐愣了。一家人?
“叔叔、阿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姒姒的男朋友。”周从戎却是长臂一伸将江姒揽住,坚毅阳刚的俊脸上扬起一抹宠溺又无奈的神色,“姒姒非得瞒着我俩的关系,搞得我多见不得人似的。”
“小周,你……”
突如其来丢下这么一颗重磅炸弹,别说是江父、江母了,连江姒这个当事人,都有些蒙圈。被他亲昵地揽着肩膀,她险些就维持不住表情。
周从戎顺势接过她手中的旅行包,随后松开她,搀扶起明显还处于呆愣状态的江父:“我们先去医院看伤,其他的以后再说。”
江姒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也回过神来,扶起江母:“对对对,先去医院,去医院。”只不过很显然,她不及周从戎淡定,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在她父母面前将他们的假情侣关系说得煞有介事。
9
两人将江父、江母送到医院,江母的烫伤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江父的腿伤却有些问题,放射科拍了个片,相熟的急诊医生查看后,就给打了石膏安排了住院。
好在有空的床位,要不然还真是麻烦了。
江父当即不干了:“老刘,不带你这样的啊。我不过就是摔了一跤,你把我的腿弄成这样,我还怎么去给学生上课啊?”
“你如果不想要你这腿了,可以现在就拆了试试。”刘主任也不惯着他,撂下威胁的狠话。
江母拍了下江父的胳膊:“你就好好待着吧,学校那头我去给你请假。”
“你的脚也伤了,倒是你,该给自己请个假。甭管我。”
“这可不成,下周有个年级测验,学生的功课耽误不得。”
眼见两人这么掰扯下去没完没了,江姒不得不提醒道:“可以给他们上网课。”
江父当即一拍自己大腿:“我怎么忘了这一茬,果然人上了年纪就容易糊涂。”
这两人一个打了石膏不能轻易动弹,另一个则伤了脚一瘸一拐,江姒还真是不放心。可耐不住她妈一个劲催她回去休息,得知她和周从戎还没吃晚饭之后又严肃要求她请他下馆子。
在医院停车场,她还收到了她爸发来的两条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