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梁思?吹牧成?极差,白得像一张易碎的,一戳即破的纸,衬得那两片微垂的睫毛墨一般的浓黑,它们在很轻地颤动着。
他忽然意识到梁思?创丝痰淖宰鹦木秃孟裾馄?刻的寂静一般,轻而易举地便可摧毁。那混杂着脆弱的自尊让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没得到回应,郑寅又在外面问了一句:“曹烨,你在里面吗?”
他一说话,曹烨憋在胸口的那股气就腾腾地烧上来了,气得不只是郑寅,还有刚刚在屋里的那几个人――妈的,搞什么呢,背着人嚼舌根算什么好汉?
一时间他忍无可忍地伸手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梁思?创磴档靥?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慌张转瞬即逝,最后停留在其中的内容曹烨这次看懂了,是认命的“算了,不管怎么着吧”。
“催什么啊,”曹烨走出去,反手带上隔间的门,语气里掺着些许不满,“我尿尿呢,您想让我滋儿一手啊。”
“那你好歹也应一声,我不是怕你先走了么?”郑寅哄着他,看了一眼那扇被合上的门,“就你自己?梁思?茨兀俊?
“出去买水了。”曹烨显得有些不高兴,“寅叔你可太不厚道了啊,什么事也不告诉我。”说着在后面推着郑寅的后背走出卫生间,把他从这里支开。
脚步声和人声渐远,隔间内,梁思?炊宰判榭照?了一会儿,片刻后他闭上眼睛,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我没告诉你什么?”出了卫生间,郑寅问他。
“这么多人来试一个角色,你还说什么为我量身定做,扯呢吧……而且我看剧本了,那主角明明是在澡堂里面长大的,跟我有哪点像了?这么说你跟周茹姐都觉得我长得像澡堂老板娘的儿子,我晚上就打电话告诉我妈去……”
“怪我信息传达有误,是我的错,”郑寅笑着解释,“是你给了周茹灵感,算不上原型,也算不上量身订做,但这剧本因你诞生,这点没人能否认……而且,你爸是挑了几个人过来试镜,但实话跟你说,他们也就是来打个酱油,没什么戏。”
“那章明涵呢?章明涵也没戏?”
“章明涵啊……一般来说你爸是不会用同一个新人两次的,所以,他的确也没什么戏。”郑寅实话实说。
“那梁思?茨兀磕忝前阉?这么远的带过来,还让我们住在那个破地儿,他也没戏?”
“梁思?窗 ?…本来是有一些竞争力吧,毕竟是你爸一眼挑中的人,但今天试镜之后,大家都觉得他可能不太适合这个角色,或者说,不太适合当一个演员。”郑寅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机会被别人抢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只要你好好看剧本,下次试戏的时候不出岔子,这角色肯定会是你的。”
“你们可真不厚道啊,”曹烨脚步停下来,皱眉看着他,“把人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还扔在那么差的环境里待着,试镜的时候又让人把衣服全脱了,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给就打发走了?”
“小烨,”郑寅无奈地笑道,“我真不忍心说你天真,你不为自己担心,反倒为别人打抱不平起来了。”
曹烨面色不佳:“本来就是啊……”
郑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和你说吧,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资源的普通人来说,能作为曹修远导演挑中的主演候选者,可能已经是他往后人生中最值得回忆的高光时刻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出生起就自带主角光环啊……”顿了顿,他看着曹烨叹了口气,“所以小烨,到手的机会,你可一定要抓住了。”
郑寅灌得这口毒鸡汤曹烨没喝下去,偏过脸不看他,明明白白地传递着自己不吃这套。
郑寅也没打算跟他说太多,转移话题道:“对了,我来可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的,你爸刚刚让我叫住你,跟我说千万别让你走了,晚上咱们爷仨一起吃个饭,好吧?你想吃什么?”
“我爸才不会让你出来叫我,”曹烨一眼识破他,正面朝着他,脚步却一步一步朝后退,倒退着走出了剧场,“而且我晚上也不想跟你们一起吃饭。”
“你别任性。”郑寅走上前想拉住他。
但在他要追上的那一刻,曹烨一转身,抬腿就跑了起来,他跑起来像风一样快,t恤下摆被风兜起来一截,露出窄瘦的腰线,眨眼的功夫就跑过了几座棚拍场地,把郑寅远远地甩在后面。
“你去哪儿啊?”郑寅追不上他,大声在后面问。
曹烨高高扬起一只手臂,背对着他挥了两下,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不关你事儿!”
郑寅看着曹烨的背影叹了口气,在原地站了片刻,气喘匀了,转过身走回拍摄棚,拐进走廊。
他要和梁思?刺柑浮?
他知道梁思?锤崭找苍谖郎?间的隔间里,也知道他听到了屋内的那番谈话。
第23章
路过刚刚那间会议室,门大敞着,有几个人已经先走了,周茹跟摄影师站在走廊上抽烟,见他独自走过来,看向他笑着问:“少爷呢?领过来聊聊啊。”
“没拦住,皮得很,”郑寅停下脚步,“怎么样,见到真人还满意吗?”
“曹导和黎悠老师的独苗,条件还这么出挑,这都不满意,那我也太难伺候了。”周茹细长的手指捏着烟,摇头笑道。
“那就好,”郑寅也笑,“不枉你冒着被骂的风险跟我泄露剧本。”
“其实跟他站一块那男孩我也挺喜欢的,”周茹的性子一向直来直去,这时开玩笑道,“早知道曹导能找来跟少爷这么搭调的男孩,我当时就写双男主了,可惜了,二选一真是残忍。”
“所有新人都是这么挑选出来的嘛。”
“说得是啊……”周茹耸了下肩。
“你们聊吧,”郑寅笑了笑,朝前一指,“我去方便一下。”
周茹做了个“请便”的姿势,然后继续抽着烟跟摄像师聊天。
这座摄影棚建起来的时间不长,今年年初才开始正式启用,卫生间还算干净整洁。
梁思?凑驹诟艏淅铮?对着灰白色的隔板发了半天的愣。左手的拇指无意识地用力掰着中指的关节。
原本他以为那道跟小提琴有关的疤已经长好了,毕竟那晚曹修远问他还能不能拉小提琴时,明明他内心已经无波无澜了。可是刚刚在门口听到的那几句话让他忽然意识到,那不是疤,疤是伤口愈合的标志,是重新长好的一块皮肉,他的那块叫痂,是覆在伤口上面,乍一看很厚,难以穿透,无坚不摧,可是只要找准角度,用手指轻轻一揭,就会发现它其实轻易就能够被撕裂,伤口处汩汩的鲜血涌出来,钻心的疼痛随之传到身体的每一处神经末梢……还真是,挺疼的。
人生十七年,打记事起就被母亲抱到她讲授的小提琴课上,坐在一群哥哥姐姐的中间,爬着去触碰那四根奇妙的琴弦,所有好的不好的记忆全都跟小提琴有关,五岁练夏夜,七岁练梁祝,十三岁练巴赫无伴奏,十五岁练帕格尼尼……
“练不好这首歌今天不许吃饭。”
“你爸今天专门回来看你比赛。”
“刚刚那阿姨说你很有灵气的,她可是国际上有名的小提琴家。”
“我儿子也太厉害了,老爸没白疼你,说吧,这次想要什么奖励?”
“这次比赛爸爸妈妈一起送你……什么不用?这么重要的比赛我们是一定要去看的啊!还是你只想让妈妈陪你?皱什么眉……那是想让爸爸陪你?……好好好我不说这个了……”
然而这一切伴随着尖利的刹车声和惊恐的尖叫声,以及刹那间靠过来的重量和体温,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