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后，又热情地看向李问棠：“小李是吗？小同之前没跟我说过你，我还以为他在学校从不交朋友，每次回家都阴恻恻的，弄的我们全家都欠他一样。”

李问棠根本笑不出来，闻言只是默默抽出被她握住的手，女人并没有消停，继续问：“对了，你这次首考考了多少呢？”

估计又要开始拿梁悟同跟他比较了。李问棠在心中想。他方才已经见识过她的泼辣和无理，自然也清楚她在听到李问棠的真实分数后，都会对梁悟同做些什么。

李问棠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嘛？我其实不太会读书，首考考得很差的，除了数学稍微比小同好点，其他都没他好呢。”

女人听及此，脸上漂亮的表情终于摆不下去了：“那你加油咯，马上就要高考了，到时候考不上大学，丢得都是父母的脸喔。”

“当然。最近刚从小同身上找到了一点学习的方法，对我很有效。我总分比之前高了一百来分。话说回来，我还得感谢小同，要不是他帮我整理了思路，有些题我想到死都想不出来怎么做。”

女人有些骄傲：“我们家小同……这么厉害的？”

李问棠瞧着梁悟同逐渐发颤的背影，心里更加坚定：“是的。他很好，也很机灵，有些数学题做得比我还快，思路也很清晰。”

“是嘛，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些的。”

“阿姨，他需要认可，而不是压迫。”李问棠郑重地说，“您以后或许可以对他多笑笑，或者多鼓励他，这样他还会进步得更快。”

“是嘛？但我听你刚刚说话的语气和措辞，你看上去并不像差生啊？”女人稍扬眉梢，回他，“你其实是在骗我，是吗？你是我们家小同找来的说客，对吗？”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就直接朝着厨房大喊了一声：“梁悟同，你给我滚过来！有本事别躲在厨房里当缩头乌龟！”

梁悟同脚步沉重地走到她面前，只是脸上表情淡淡，应她：“妈，找我什么事？”

“你觉得我之前一直在压迫你，是吗？”

“……当然没有，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教诲。”

“那他刚刚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不是你告诉他的？”

梁悟同抬眸看向李问棠，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片刻后，“砰”得一声跪在她面前：“妈，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多嘴跟别人说这种话了，我会好好听你的话。”

女人起身，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梁悟同已经能猜到她接下来会对自己做什么了，他坦然地闭上眼，迎接她的训斥，只是意想中的那阵疼痛并没有传来，他就先听到男孩沉稳的声音。

“阿姨，您以为是小同将这些事说给我听的，对吗？”女人松开手，侧眸看过来。她穿着能让人觉得窒息的红色，涂着同样火红的唇彩，脸上写满“是又怎样”，李问棠勾起唇，走到她身前，将梁悟同挡在身后，“其实不是，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到方才你对小同的猜忌和诋毁，还有现在，你觉得你的哪种行为，不会让我觉得你其实就是一个长期实行压迫教育的母亲？”

“梁悟同平时根本不会跟我们说这些，相反，他偶尔还会夸你。这就让我以为，你是一个器重孩子的母亲。直到今天见到你，我才知道梁悟同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他跟我们待在一起时也是心事重重的。”

李问棠正面同她对峙：“您难道想让您的儿子成为一个没有内核、没有灵魂、没有自由、没有关爱的傀儡空壳吗？”

女人勾唇一笑：“他算什么狗屁儿子，他连最基本的懂事听话都做不到，那我为什么还要给他摆好脸色？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我想让他乖一点，又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有什么不对。”李问棠回她，“但你不能将人当做宠物来驯化，小同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他有自己的个性，有属于自己的魅力，你又凭什么要把他变成你想要的模样？”

女人脸色一顿，垂下眸去思考，她看向跪在李问棠身后的梁悟同，他的脸上至始至终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她指尖僵住，心里也无端涌上了一阵无力感。看来，*这个小男孩说的没错，她对他的教育，在他看来就是驯化。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是吗？”

梁悟同脊背挺得笔直，他抬起手将李问棠推开，依旧低头认错的姿态：“妈，我错……”

他依旧照单全收。正是他这副不成器的样子，才让她恨得牙痒痒。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自己已经变成了街坊邻居口中的疯婆子，每次她刚想要教训他的时候，就总有人跑过来趴在门缝里偷听。

他们笑话她泼辣无理，只会打骂孩子。

她看向跪在面前的梁悟同，眼里委屈，心里更是郁闷。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读不懂他了，他总是很无所谓的样子，看得她无端冒出一阵无名火，久而久之，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看到他的窝囊样也越来越生气。

她眼中的梁悟同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她怕他生来就有心理疾病，于是带他四处求医，只可惜什么也没有检查出来，她不愿意放弃，开始不断在网上寻找能让他打开心扉的方法。

直到有一天，她刷到了一个帖子，下面有条高赞回答说：“教育孩子，就得多打多骂，骂多了他就听话了，打多了他就懂事了。不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就来气。”

她也不懂这些，就试了试。没想到效果显著，才第三次，他就有了反抗意识。她欣喜若狂，想借此机会与他畅谈，换来的却是他越发冷淡平静的面庞。她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被他逼疯的，以至于她也分不清从那之后的每次打骂，到底是想让他反抗，还是要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癫狂。

“别再说你错了！你知道你错哪了吗？你给我站起来！你告诉我，你错哪了？你告诉我！”

“我应该乖巧懂事，我应该……”他平静地说着她想要自己成为的样子，视线却一刻也不愿意落在她身上。

“我说过一定要让你变成这样的人吗？啊？梁悟同，我说过吗？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对你这么严苛吗？”

梁悟同愣了愣，终于抬眸看她：“那是为了什么？”

“你从来不跟我说你的事情，永远一副麻木的表情，你还想让我怎么对你？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你却一次都不愿意跟我还有你爸爸敞开心扉。你眼里除了画画，是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吗？”

梁悟同声音打颤：“所以，你是为了这个？”

女人脸色狰狞，一股脑将憋在心里好几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我们以为你只是因为之前的日子过得太苦，才没法突然间向不太熟的人揭开自己的内心。我们说过，我们可以等。所以我们不逼你，也不靠近你。这期间我们送你去学了声乐和画画，终于在你脸上看到了一点笑容。可是后来，你却越来越呆滞，越来越迟钝，你要我们怎么办？带你去医院也检查不出来，我们都快急坏了！”

“后来我们就想，打你骂你能不能让你稍微有点反抗意识，但是这么做的时候，我们内心也很煎熬啊！小同，你到底还要我们怎样去做？你能不能告诉妈妈，我们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跟我们敞开心扉？”

“我们这些年确实是在找你走丢的哥哥，但我们也没想过要放弃你。我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哪里不好你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们。求你……”她烦躁地揉着头发，“我们以后不再打你骂你，真的求求你，我都快被逼疯了！说出来好不好？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该像现在这样的，不是吗？”

梁悟同眼睫微颤，说出了在心底淤积多年的真相：“我以为你们不靠近我，是因为后悔领养了我；我以为你们送我去学声乐和画画，只是因为哥哥喜欢，所以我也要喜欢；我以为你们打我骂我，是因为我不听话不懂事，碍了你们的眼，所以我藏起我的个性，乖乖听你们的话；我以为你们断了我的画画课，是因为……是因为觉得我在浪费钱；我……我以为你们根本不爱我的，因为你们总会在我的面前提到哥哥，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帮你们找到了他，日子会不会……比现在好过呢。”

“妈妈，我也很煎熬的，在你没跟我袒露这些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每天被你们这样折磨。”

女人终是红了眼眶，她仰头眨了眨眼睛，才没让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她吐出一口气，然后擦干眼角挂着的泪滴：“对不起，妈妈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去对你。每次打了你之后，我都会在我的手腕用力地咬上几口，明明很疼，你为什么就是不哭呢？你那时只要表现出一丝情绪，妈妈就知道你是有情感的，你是有活力的，你是……”

她说不出话来了，低头眼泪冒得更凶，“啪嗒啪嗒”滴在地板上：“但落在手腕上的这些痛，应该都比不过我们对你的伤害吧。你怪我们也没关系，这都是我们应该的。当初选择这么对你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想到了结果。”

梁悟同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就是记不住我的生日呢？”

“没……没有，我们都记得。邻居爷爷给你的乐高，还有楼下奶奶给你的赛车模型和画笔，都是我们拜托他们送给你的。”

梁悟同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亲自给他：“为什么？”

“想看看你会不会觉得惊喜。我们平时这么对你，你一定又会觉得我们送你的东西，是施舍，或是哥哥喜欢的，要硬塞给你。只可惜，不管托谁送你，你都没有觉得开心。”

梁悟同稍昂着脑袋，视线却倔强地落在前方，他的眼眶早已湿润，片刻后闭了闭眼睛，说：“你们赢了。我一点都不恨你们，也不怪你们，即使痛苦到说不出话来，我也会在挨打时，幻想过你们是爱我的。真的，你们成功了，我就是离不开你们，也很在意你们。我对你的感情，比你们想象得还要深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