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生活费呢?家里人给的多吗?你这隔两星期才回一次家,花费应该会比平常的孩子还要多一些吧?”
祝椿咀嚼的动作停住:“……”
她知道,饭桌上的家长里短,避免不了问到诸如此类的问题。
但祝椿并不是很想回答。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别人口中的“那个有特权的孩子”。年纪尚小之时,她不明白别人为何对自己有偏见,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去上小学、初中……直到初二那年,她才知道,她在城里读的小学和初中,其实是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名额。
而让她成为小偷的罪魁祸首,就是她那个爱交际的商人爸爸。
她一度成为了班级中的众矢之的,有个知情的男生总喜欢跑到她的座位旁阴阳怪气。祝椿知道,他讨厌她,讨厌她拥有特权,讨厌她偷了别人的人生,甚至不只是讨厌,他还嫉妒祝椿拥有一条被铺好的、平坦的读书路。
祝椿觉得这样的校园生活异常焦虑,她是既得利益者,所以她不能有多余的情绪,也不能反抗。她一而再地压抑自己,本就不太好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
在得知她中考落榜,上不了重高后,她的商人父亲又想重新拾起他的人脉,为她买名额。那天,祝椿在姥姥家久违地见到了他,他远远地望过来,然后走近,深深地瞧她一眼。喝了姥姥递过来的热茶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聚会。
他宴请了许多有头有面的人物,只为女儿的前途能够光明。
祝椿站在饭店的落地窗外,看见他赔笑着敬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后醉得不省人事。她得承认,她对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她一边讨厌他的自以为是,一边却又享受着他带来的特权。她醉在他带来的美好物质生活中,变得虚伪又傲慢。
有人在给他继续灌酒。祝椿额头都已沁出冷汗,她看着被围在中间、早已开始任人宰割的父亲,只觉得脊背好像怎么也直不起来了。
她冲进包厢,将他拉起来,想带他走……可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解和怨念,她也不会忘掉那日看到他甩开自己的手后露出的那副表情。复杂中混着一丝真情。
也就是这份可怜的真情,让她在满脑的利益中,选择了更加长久的、来自商人父亲的“馈赠”。她鼓起勇气再次拦住酒杯,却依旧被他大力甩开。
他又喝了很多酒,最后把自己喝进了医院。祝椿坐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从不省人事到逐渐转醒。她别扭的情绪不断翻涌,在快要对上他视线的那刻,匆匆扭开了头。
“我决定了,我去读普高。”
平静得像在宣读死刑判决。
他不理解她的决定,埋怨她的不作为。但还是在开学那日,亲自送她去了学校。祝椿在他想要开口说话之际,开门下了车。她拖着行李独自走了许久,突然又折回那辆连车身都透着高傲的车前。
“我其实很讨厌你。你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只是一味地将你觉得好的东西,强硬地塞进我的生活里。你根本就不懂我,其实也……没有多爱我吧。”她一股脑地往外吐。
直到说完后,她才发觉自己刚刚做了件多蠢的事。当时的他们自尊心都太强,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
其实没过几天,祝椿就后悔了。隔天就是他的生日,她躲在被窝里,捧着手机发起呆。最后她咬了咬唇,在距离新的一天到来的前两分钟,给他发了条消息。
[春天在哪里:我的意思是,我的前程,我可以自己去争,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因为我而糟践自己!]
[祝览:小椿,对不起。爸爸没怎么陪过你,现在确实也不太了解你了,但爸爸没有不爱你。]
几乎同时出现在屏幕上的两条消息,是别扭者之间心照不宣的投降。祝椿眼眶有些发热,咬唇的力度也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春天在哪里:我要睡了,爸爸。]
零点一到,她又忍不住发了一条:[我爱你爸爸,生日快乐!]
祝椿不觉得让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毕竟退一步海阔天空。远离了那些烂人和糟事,她觉得她的人生也轻了不少,所以她现在偶尔也能跟别人开起自己商人父亲的玩笑。
她不再避讳,也能够做到坦然面对。
……
晏为贞见她神色发难,抢在她之前说:“没事椿儿,不想说咱就不说。”
祝椿摇*了摇头,看向问问题的人:“我除了吃饭、买书和打热水,基本上都不怎么花钱,所以不需要太多的生活费。”
祝椿又想起那日,她因生活费和祝览起的争执,她心疼他赚钱不易,他却在劝她多点购买欲,不要只顾着眼前的生活,多看看那些小女生喜欢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她的商人爸爸其实很爱很爱她。
-
李问棠出来的时候,大人们正围在厨房帮晏城洗碗。晏为贞和庞懿她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过来,晏为贞眼眸微亮,倏地朝他粲然一笑,随后招手示意他过来。
李问棠脚步一顿,听话地走到她身旁的单人沙发前坐下。
晏为贞压低声音跟他说:“我刚刚问过我爸了,他的朋友们一时半会儿都不会走。你待在家里,会舒服吗?”
她知道李问棠和他妈妈的关系并不好,所以在老晏说到他们还想多聚聚的时候,就先想到要不要问问李问棠会不会难受。她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的每个表情。
李问棠凝视她灵动的眼眸,鬼使神差地问:“我要是不舒服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和庞懿她们商量过了,准备带你去她小姑的青旅玩!就是我们之前乐队排练的地方,你应该还记得的吧?”她怕他尴尬,又说,“我和祝椿也觉得待在家里太压抑了!”
庞懿坐在晏为贞身旁,也笑着看过来:“我已经跟小姑说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呀!”晏为贞应了她,随即又看向李问棠,开始琢磨他的反应。张浩楠本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此刻听见他们小声的谈论后,起身坐上李问棠的沙发扶手,他揽住男孩的肩膀,低头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李问棠怔了一瞬,勾起唇角,点了点头,跟他们说,“嗯,走吧。”
晏为贞随便跟晏城找了个借口,就带着几人溜出了客厅。庞懿小姑的青旅在临隙三中后面的那条街上,等他们一群人赶过去的时候,小姑已经候在门口了。
“你们还真来啊,我以为庞懿只是随口一说呢。”小姑将沙发和茶几打扫干净,拉着几人坐下,随后去厨房给他们每人都倒了水。
庞懿接过后抿了一口,立刻拆她的台:“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在门口左顾右盼,来回张望的呢!”
小姑只比庞懿大了十来岁,心性也跟庞懿差不多,此刻闻言,轻轻白她一眼,她看向其他人,嘴角又重新挂上明媚的笑:“那次真的是你们第一次合体排练吗?实在太默契啦!今天准备唱什么歌呢?我可以当观众吗?”
没想到小姑也是个话唠,她还在继续说:“想当初我加入的那个破乐队,简直就是灾难级别的排练现场,我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丢脸,唉!”
庞懿只觉得她丢人,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甩出了一句话:“好啦!老姑,让你当观众,你现在能少说几句话吗?”
小姑气急攻心,拽起手边的抱枕朝她砸过去,庞懿被击中眉心,疼得龇牙咧嘴。她气得想把抱枕砸回去,却被坐在一旁的张浩楠抢走,他还在庞懿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庞懿拧眉扫了回去,他撇撇嘴,冲她摇头示意后,也不再管她接下来无能狂怒的发癫行为。
晏为贞早就拉着祝椿去舞台上试乐器的手感了,庞懿静下心来后,也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张浩楠是病患,没法敲他心爱的架子鼓,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们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