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青没动弹，“嗯”了一声。这些他听栾也说过一次，但没这么详细。

从14岁到17岁，从少年时的玩伴到青春期的懵懂，从友人到爱人。

“后来我高中毕业，拿到了offer，我妈来美国看我。和我说希望我大学毕业能回国帮她。”

说到这儿，栾也顿了顿。

“那时候可能有点叛逆期，单纯想气气她。又或者……只是因为年轻吧。”栾也笑了一下，“什么都不怕。”

樊青猜到了：“你和你妈说了……你谈恋爱的事。”

“嗯。”栾也声音低哑。

那段时间母子之间爆发了剧烈的争吵，栾也第一次见生性要强的母亲近乎失态的暴怒，连栾也不要再上大学，马上回国这种要求都提了出来。

栾也当然不会同意，母子俩的性格太像了，彼此绝不低头。几次争吵之后，对方越发决绝，提出如果栾也这次不回去，就这辈子都别回家了。

第48章

那段时间柏明丞没有和他一起面对栾萍，为了庆祝柏明丞考上大学，柏母那段时间带柏明丞去了欧洲旅行。

柏母当时并不知道柏明丞和栾也的恋爱，第二个知道他们恋爱的，是柏明川。

那个时候他因为工作没有和家人一起去旅游，临时有事回家时，撞上了栾也和自己母亲的争吵。明明是有些尴尬的场景，他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也不关心，只是在后来柏明丞回家之前，和栾也单独聊了几句简短的天，问对方接下来要怎么办。

为了一段感情贸然出柜，以后回国的时候该怎么办，柏明丞不可能离开美国，栾也是会为了他申请就在这儿，还是毕业就分手。

栾萍说到做到，回国后按时给栾也汇来了的学费，从此再也没有联系栾也。日常的花销以及未来的生活，都需要栾也自己想办法。

就算不提钱，以后和家庭的关系，栾也打算怎么处理。难道真的要为了一段恋爱和自己妈妈老死不相往来？

大概是栾也沉默得有点久，柏明川又开口。

“谈恋爱时候说的话，不用太放在心上。特别是你们这个年纪，柏明丞今天说的话明天就忘。”柏明川说完后似乎笑了一下。“你妈妈应该也不会当真。”

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兄长对于弟弟的关心，但是栾也还是听出了他无所谓的语调之下，对这段十七八岁过家家式感情的轻视。

准确的说，是对栾也的轻视。

栾也看了他很久才开口：“不用了，谢谢。”

他当时觉得自己能够面对一切，后来才知道，栾萍说的不一定都是错的。

小小年纪离家留学的经历，让当时的栾也性格非常倔强且不愿意低头。而柏明丞从小到大都太优秀了，没有尝试过失败，也没有吃过亏。他拥有人人羡慕的人生，意气风发，也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所以很多时候，他对自已的要求会趋近于完美。

这点在他最热爱的摄影上非常明显。

当时栾也刚开始接触摄影，并没有把摄影当作职业，拍摄并不固定，有时是风光，有时是动物，其中最多的是人像拍摄。他在人像摄影上展示了自己独特的天赋，还得过几次奖，让他赚到不算低廉的生活费。

栾也那个时候很喜欢拍人像那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不需要沟通，仍然可以的对话的桥梁，也是记录和自我表达的窗口。

但更多时候，他只是陪着柏明丞全世界各地跑。

纪实摄影需要去的地方非常多，柏明丞希望栾也和他一起去，在焦虑时给他一点建议和思路。对方真心热爱摄影并且把这个当成未来的职业，栾也需要给他帮忙，又需要在这个间隙去挣自己接下来的生活费。

这些钱柏明丞可以出，但是栾也没有提过。他只是在柏明丞回来时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自己出柜了，栾萍不太高兴。

“那时候太年轻了，自尊心比很多事都重要。”栾也思索片刻，“特别是自己为难的事，没有必要让对方知道后一起难过。”

“没关系的，小也。”那个时候的柏明丞睁大眼睛，语气诚恳又天真。“你妈妈最后肯定会同意的，你可以留下美国，我，我哥和我父母都会照顾你。”

他前十八年的生活太过顺遂，好像人生没有任何难题。就连栾也出柜和母亲翻脸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只是人生一个小小的波折甚至算不上波折，在他心里，这些事都是可以解决的。

他不明白栾也破釜沉舟的决心所带来的窘境，在他的人生里，没有需要破釜沉舟的境遇。

纪实摄影对摄影技术和摄影内容要求都极高。柏明丞家境优渥，不需要在花费上有过多的担心。更多时候让他不满意的只有自己的照片。

他始终相信自己能够一举成名，成为下一个布列松或者萨尔加多，拍出举世瞩目，流芳百世的照片，永远留在纪实摄影的里程碑上。

追梦的路是很疲惫的，柏明丞很疲惫，栾也同样很疲惫。不同的是，柏明丞前程远大，志向明确，可以把这份疲惫当作梦想的奠基。但栾也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的疲惫是为什么。

很多次的分歧之后，两人之间的争吵开始变多。

柏明丞认为栾也的摄影天赋不应该白白浪费，他希望栾也和自己一起拍一些远离商业的，真正值得被铭记的作品。

栾也尝试过迁就对方，陪他一遍一遍去各种环境恶劣的地方寻找素材，但柏明丞依旧没有拍摄出他想要的完美作品。而栾也为了陪对方耽误了太多学习和工作，开始十次中有四五次拒绝天南地北耗费时间。

一次争吵之后，栾也忍不住告诉柏明丞：“摄影只是为了记录，并不是为了创作史诗叙事。如果你唯一的诉求是拍出完美的摄影，那本身就没办法成功。”

“为什么你开始不支持我了？”柏明丞好像真的很困惑，不明白栾也为什么变得有些功利。“你不是一直都很相信我吗？”

沉默很久之后，栾也回答：“因为我太累了。”

柏明丞不理解：“那是我们的梦想，我以为我们在追逐梦想。”

“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们的。”栾也告诉他。

“可是我爱你，你也爱我。”柏明丞很认真的回答。“我们是一样的。”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骂人，没有砸东西，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画面。但很容易让栾也哑口无言。

柏明丞的天真纯粹，很容易让栾也哑口无言。

十八岁的他们当然相爱，哪怕是争吵的时候。

栾也喜欢柏明丞这种被优渥环境供养出来的纯粹，他希望柏明丞保持这份纯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得有些功利急躁。但他又因为对方的纯真感到疲惫，对方好像永远可以做心无旁骛的追梦少年，但是自己不行。

争吵后不久，柏明丞又提出希望栾也陪自己前往墨西哥，在暑假结束之前拍一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