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谁叹相见恨离别。
六十二、三年之后
若问百姓,这北慕国的皇帝如何?大概十个人里有九个半会说他们的皇帝是这么多年以来最伟大的君王,他施仁政,对百姓爱护有加,任何地方的人只要有才华有才干,都能入朝为官,不问出生不问性别,只要能通过了他的考试,便能成为他的大臣。
只是,这位几近完美的君王,却始终没有皇后,而且从三年前开始就取消了选秀,他只留下了瑾贵妃和璃美人,其他的嫔妃都遣散离宫,百姓纷纷猜测也许这位君王倾心于瑾贵妃,所以才会这样做。他的膝下,只有一双儿女,皇子是几年前逝世的皇后留下的儿子,而女儿则是如今得宠的瑾贵妃的小公主,听说,不论他多么忙于政事,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伴这一双儿女,他早早就将太子之位定给了他唯一的儿子,听说尘太子小小年纪,便深得其父的神韵,才德兼备,想必在数年以后也会是一位明君。
但是,宫门之外的人,对宫门里的世界,永远都只是猜测,就像,他们永远都无法知晓,这位英武的君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三年来,他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个嫔妃,就连最得宠的瑾贵妃,他都只是在她的房中休息,什么都不做。
大概,如今最了解北慕冥的人,除了东方凛,就是瑾贵妃了,她不知道他和秦颜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自从秦颜失踪,而他也跟着失踪了十天以后,他回到了皇宫,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他的冷漠只是他作为君王的一种保护色,而如今他就好像将自己冰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人进去,而他,也走不出来,或者,他根本就不想出来。
“皇上呢?”瑾贵妃端着一碗莲子羹到了龙栖殿,却没见到人影,却见到了皇帝的心腹太监。
“回娘娘,皇上去了恋汐楼。”林公公眼中有着明显的心疼,他的这位皇上,人前永远一副至高无上的骄傲模样,下了朝却总是一个人躲在恋汐楼里,从前他还是偶尔在深夜去,三年前开始他就每天下朝忙完公务就会去恋汐楼呆一会儿,他服侍了两朝皇帝,见多了达官贵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像他们皇上这样痴情之人。
瑾贵妃的眼神暗了暗,朝着林公公点点头,咽下了满嘴的苦涩,转身翩然离去。这几年,她任劳任怨地守在皇上的身边,她知道他的心里只有秦颜,或许秦颜已经盖过了凌汐,但是她知道他大概永远不会看到身边的她了,她曾经派了许多人去暗访,想要找回秦颜,虽然她很难过皇上的心里没有她,但是她却不想看到皇上永远孤独寂寥的模样,就算躺在她的身侧,他的面容也是沉静如水。不过,她依然感激上苍,因为皇上给了她一个女儿,看着女儿慢慢长大,慢慢会走路,慢慢会说话,她的心里溢满了甜蜜,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因为一个完美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女儿,这曾经是她一辈子的梦想。
“娘娘……”说话的是紫清,她接过了瑾贵妃手中的小碗,递给身边的宫女,将手中的坎肩给瑾贵妃披上,“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这是秦颜的意思,秦颜离开时没有带走紫清,她留了书信给紫清,希望她能帮她照顾尘儿,照顾瑾贵妃,她最感激的人。紫清是个认死扣的人,虽然秦颜信里提到,如果她不想留在宫里,可以去找东方凛,让他带她出宫,他会为她安置,她没有去找东方凛,她去找了瑾贵妃,说了自己的来意,因为对秦颜的信任,她便将紫清留在了身边,紫清就像另一个秦颜,不多话,但是细心,很体贴,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
“你说,颜儿还活着么?”瑾贵妃无数次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她得不到答案,但是她知道如果秦颜还活着,皇上一定会牢牢地守着她,但是如今皇上却日日将自己锁在宫里,画地为牢,这说明,什么呢?她不敢想。
“主子一定还活着。”紫清对这个信念非常执着,在她的心里,秦颜和凌汐一样,是神一样的存在,不会退缩,不会消失,更不会死,她的信里最后一句话是:帮我照顾尘儿,等我回来。她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她是个守信的人。
微微垂着头,瑾贵妃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紫清永远唤她娘娘,只有秦颜才是她的主子,秦颜永远有这样的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跟随和信仰,连她自己,也是这样莫名的信任。她也希望,秦颜没有死,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皇上,真的再也伤不起了。
“你的东方侍卫今天怎么没来找你?”瑾贵妃扯开了话题,对着紫清一阵调笑,惹得紫清一脸的红晕。
说来,这不知道有没有在秦颜的预计之内,秦颜临走的时候托东方凛照顾紫清,紫清的才情和清冷,渐渐地吸引了东方凛,不过,他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却是紫清最讨厌的类型,可想而知,他的追妻经历有多么地悲惨,他无数次想念秦颜,如果秦颜在,一定会有很多妙招帮他追到紫清。紫清就像一株柔弱的小野花,仿佛风一吹就倒,但是过了冬天,就会有成片的小野花生长出来。东方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明明弱不禁风,却坚韧地像一株冬梅,不畏严寒,不惧腊冬,深深地吸引着他,所以他决定要追到她,融化她所有的冰冷和坚持。
“不知道。”紫清不自在地别开眼,生怕瑾贵妃再多问,她便跑开了,“我去看看尘太子。”
瑾贵妃支着头,望着遥远的天边,好像,所有和秦颜相关的人,都能很幸福地生活下去,只有她自己,把心挂在一个永远不会回应自己的人身上,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常常想,如果当年秦颜没有出现,如果她从来没有获得皇上的注意,如果她早先就死在了那一场场的算计里,大概,她如今已经投胎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官家还是农家的人家里了吧。
如果,还有下一世,她一定,要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生儿育女,不要沾惹任何完美如同天神的男人,因为那些人,他们的心里永远只有他们的女神,像她这样普通的女子,就算再努力,也走不进他们的心里。
六十三、相知相许
生命的奇妙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伫立在恋汐楼的二楼窗台边,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地俊美起来,只是,眼底却掩饰不住无尽的悲凉和疲倦,他的眼神穿过红色的宫墙,穿过明亮的阳光,落在了不知名的某处,几不可闻的声音,透露着几许孤寂,“你在那边,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所以,我回来了。”一缕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还伴着清脆的笑声。
北慕冥整个人突然间僵住,长袖中,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不敢回头,生怕,只是自己的幻觉,生怕,好不容易她的灵魂来看他了,而他的转身,却吓跑了她。他几乎忘了呼吸,失了言语,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他怔怔地站在窗边,沉默,不动。
“冥,看来,你也没有很想我嘛。”身后的声音似乎近了一点,笑意更甚。
他还是不敢妄动,他能感觉得到,身后的人似乎靠近了一点,似乎更近了一些,他甚至可以感觉得到身后人的气息,但是,他还是不敢回头,太多的渴望让他变得懦弱胆小,他害怕痛彻心扉的绝望,害怕好不容易涌起的希望破碎,他害怕地几乎不能自己。
“喂,你真的不欢迎我回来呀。”。
他握紧了双拳,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他想问她是谁,他想回头看她的脸,但是他的身体好像不听使唤,僵硬地完全无法动弹。
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冲入的鼻间。
过了半晌,他看着她,沉默不语,眼底的哀痛那样明显,眼底的惊喜藏匿在最深处。
“我回来了。”秦颜再一次开口,眼底一片澄清,高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迷惑,“冥,不高兴吗?”
“为什么?”艰难地开口,北慕冥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不善言辞。
勾起一抹笑容,秦颜歪着头,“西城说,不能告诉你。他说,你会生气。”
“西城逸?”难道这三年,她和西城逸在一起?可是,西城逸不是每个月都会来宫里教尘儿武功和诗词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而且当年,他是亲眼看到秦颜停止呼吸的。虽然,后来东方凛突然出现,告诉他尘儿突然染病,命悬一线,他只好匆匆回宫,将秦颜交给了西城逸,等他回来的时候,西城逸告诉他,秦颜生前最爱溪水,所以他遵照她的意愿让她随波逐流,尽享自由。
“呵呵,你果然黑脸了呢。”秦颜回过头招呼门外的西城逸,“逸,你赶紧进来哦,不然他真的要生气了哎。”
看着眼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的秦颜,北慕冥的眸光闪了闪,看向了随时而来的西城逸。
“颜,你去楼下拿琴好吗?我们琴笛合奏,这样冥就不会生气了。”西城逸的声音柔和,像是在劝说孩童一般。
点点头,秦颜没有多想,欢快地跑去楼下找琴。
“如你所见,当年她却是死了,但是我用金针封住了她的心脉,让她宛如活死人一样,活了三年,我踏遍大江南北,终于找到了能够救活她的解药。”西城逸意料之中地看到北慕冥的脸色铁青,他知道他不该瞒着他,但是这是他对秦颜的承诺,如果不能救活她,这样的凌迟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不如让他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是,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北慕冥说不出那样的感觉,就好像当年第一次见她一样,纯真,善良,活泼,调皮,明媚地像是一缕阳光。
“我给她的解药里,配了忘尘。”西城逸缓缓地解释。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不想秦颜好不容易活过来,还要继续受折磨,她的执着和倔强会将她带入万劫不复,所以,他做了这一生唯一没有顺从她的决定,他在解药里加了一味叫做忘尘的药方。
所谓,忘尘,便是能让人忘记所有痛苦的记忆,根据药量的轻重,可以抹去人的记忆长短,西城逸的药量下得很重,所以秦颜回到了很久以前刚刚认识北慕冥的时候,她的回忆也许会有一些断层,也许会有一些重影,甚至是一些混乱,但是如果是当年爽朗潇洒的秦颜,一定会将它们抛之脑后,她最爱说的话就是,想不明白的事就别想。
“谢谢。”北慕冥有千言万语,眼底划过了万千种情绪,最后化为了简单的两个字,却也是最为珍贵的两个字。
“好好对她,不然,我还是会和当年一样,回来,将她抢走。”西城逸无遗是潇洒的,他是真正的君子,对待心爱的人,永远学不会占有,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心爱的人,能得到幸福。
抱着古琴上来的秦颜,看到西城逸似乎要离开,好奇地问道,“逸,不是琴笛合奏吗?你怎么要走啦?”
“冥的笛声,也不赖哦。”西城逸笑了笑,转身便扬长而去。她一直以为,那一年她坐在房里弹琴,和她的琴音和鸣的是他的笛声,殊不知,其实那一日的黑衣人,是北慕冥。和北慕冥的笛声想必,他的笛声真的不怎么样,但是自从她逢人便说西城逸的笛声天上有人间无开始,北慕冥的笛子便收了起来,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秦颜转过头,向着北慕冥走来,“冥,你追追看我的琴音喽?”毫不做作地吐吐舌头,秦颜将琴放下,手指舞动,一曲悠扬的不成调的曲子流泻而出,柔美温润的琴音突然间拔高,变成了一曲气势磅礴的豪迈音调,时起时伏,仿佛置身于战场之上的剑戈相搏,人呐马嘶,一个转音,琴音又变回了沉稳、含蓄的稳若流水,时而清越流畅、时而刚柔并蓄、时而雅韵纷呈。
但是,秦颜没有想到的是,北慕冥的笛音居然能一路跟上她的转音升调,不论是她的轻吟漫唱,还是她的粗犷豪放,又或者是她的流畅跌宕,几乎也是一个转音,便能迅速配上。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笛声,甚至比之西城逸,更加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