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本霜垂下眼皮，他抽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心的雨水，像是在擦拭什么脏东西。直到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被擦得泛红，干净得再无一点污渍，他才罢休。

唇角勾起一丝不带温度的笑意，他随手施了个小法术，就将那帕子燃烧成灰了。

轻轻松松，就像那日他给殷舟身上下咒一样。

.

那年谢本霜跟在殷舟的身后，找到了通往仙山的路，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来到了青阳宗的弟子大选。

报名登记，走问心路，然后入幻境测试。

一路上他都隐没着身形，没有将面容露于人前，就那么捉迷藏似的躲在后面，看着殷舟换了新衣服，急匆匆的踏上问心路，一副欣喜要见到仙人的模样。

而谢本霜，最厌恶的就是这人欢喜不已的模样。

你看殷舟这人多么的好运气？明明就是个街头卑微乞讨过活的小乞丐，偏偏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被仙人救下，不仅有机会跟在仙人身边学习剑法，还被对方当成宝来宠爱。

他学不会的剑招，殷舟几下就学会了；他不知道的宗派，仙人也只告诉了殷舟一人。

明明连他都不知道，只能做尾随对方身后捡漏的小丑。

妒火在心中滋生，一寸寸的燎原，而谢本霜却享受着这种理智丧失的美好感受。嫉恨到了最后，就容易把人变成怪物。

他只不过是看不惯殷舟那个傲气的模样而已，所以就略施了一点点小计，把一切错误的、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都恢复到了原位。

乞丐，就应该有个乞丐的样子。

谢本霜又开始庆幸起来，幸好他遇见仙人最早，他们有过一段很是亲密无间的时光，那时候只有他跟仙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仙人不仅仅教他医术，还教他吐纳灵气，学习仙法。这是殷舟所没有学过的。

并且好在他资质尚可，早早地熟悉了一些小法术。

谢本霜不过是在殷舟身上悄无声息的施加了点小咒语，让对方心神大乱。一条锻炼道心的问心路，殷舟走得满头大汗，艰难不已，拖拖拉拉的留在了最后。

这咒术是越来越强的，又带了那么点蛊惑人心的作用。

就算殷舟熬到了最后，入了幻境，也会在幻境中咒术爆发，导致他身上隐藏的魔气泄露出来，最终被监督考试的执法者察觉，失去参赛资格。

许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谢本霜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雨后空气清新，但天上却到底蒙了一层阴云，暗淡晦涩的光线中，他唇角扬起的线条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愉悦感和邪恶感。

他又想起殷舟如同死狗一样被拖拽出来的场景，那人的表情是那么的不可置信，那么的崩溃绝望，疯子一样的大吼大叫着，“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是魔修！我不是！快放开我，放开”

他嘶吼着，挣扎着，用尽全力来反抗，像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魔修，可那手臂上，脸侧，颈部上的血痕伤口中，却又源源不断的涌现出阴郁而绵长的黑色薄雾来。

那气息，叫人感到诡谲而不祥，周围的人都发出惊恐的大喊，慌忙的逃离他所在的地盘。

殷舟能不崩溃吗？他走了那么远的路，经历了那么多的危险，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他甚至都已经到了青阳宗的试炼场了，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他就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仙人了。

你让他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都是这些人，都是面前这些人，阻拦着他，阻拦着他和仙人见面。

殷舟的眼里一闪而过的猩红，他觉得难受，头疼欲裂，他抓着头想要离开这里，可那些人还在死死地纠缠着他，说着那些他听不懂的什么关于魔修的话。

“啊啊啊啊！他就是魔修！快抓住他”

殷舟听见有人的尖叫声，带着几乎破音的强烈恐惧，那人拼命的逃窜着，“快去通知执法长老！快去叫人过来，这里隐藏了一个魔修！”

那尖锐的声音刺激着殷舟的耳朵，让他本就剧痛无比的头更加难受起来，仿佛有石头在重重的砸着一样。可他听不进去别的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那个人闭嘴。

要是再让他继续这样吵下去，会吸引更多的人过来的，届时他便是想要瞒住也瞒不住了。

于是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段咒语就莫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红光一闪，殷舟就看见那人的身体分离开来，血水迸溅出来，周围一片惊惧的叫声。

他也被吓住了，他没想杀人的，他就只是想让那个人闭嘴而已，他没有想过要害人的。

殷舟惶恐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就是随手一挥，那人就死不瞑目了，那双瞪大的眼睛死死地望着他，让他也心生害怕起来。

他要跑，跑得远远地，仙人最讨厌手沾血腥的人了，他不能让仙人知道他刚才杀了人。

于是殷舟一改刚才拼命不走的姿态，他转身就要逃跑，可来不及了。无数的仙剑从天边而来，指着他，他被人包围在内。

执法长老过来了，殷舟听见那些人争纷议论着他，“他是魔修！快杀了他！他刚才还害了一条人命，把他赶出去！赶出去！”

“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殷舟仓皇的躲着，他想，他不能死，他还要留着性命去见仙人呢，他怎么可以死。

冰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厌恶，是那位执法长老在说话，“此子为蒙混进来的魔修奸细，将他绞断手筋脚筋，扔出山门”

“不！不不！”殷舟惊慌无措的叫了起来，这些人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对他，绞断手筋脚筋，他还怎么练剑？仙人最喜欢看他练剑的样子了。

于是他为自己辩解起来，“我不是魔修，我没有修炼魔族功法，我没有........我没有.........”

可殷舟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就顿住了，他脸上的所有或惊惶或狡诈阴险试图蒙骗的表情，全部都停滞在了脸上。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他看见人群的遮掩中，一个穿着玄色衣裳，衣袍干干净净的人正在对他笑。

那是谢本霜。

一段极为遥远、被忽略许久的记忆突然涌上他的脑海里，略显阴暗的房间里，烛火摇曳，堆满书简的地上，他和谢本霜对坐着在看书。

也就是那一次，他误拿了一本黑色封皮的带着诡异花纹的书籍。

那人的笑容渐渐加深，像是在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