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珠死死地咬住唇，眼里涌上酸涩的泪意来，她一直很努力的忍住，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打转，于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那我哥哥呢？我都要走了，他还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吗？”

姜吟敏锐的发现这个问题很聪明，小姑娘问的不是她哥哥要不要一起走，仿佛默认了兄长不会跟他们离开，所以问的是愿不愿意再见她一次。

他侧目，小姑娘眼睛通红含泪，执拗而又认真的看着他。

即使参透了其中的奥秘，姜吟却仍然不愿意去深想，只是别过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仿佛只要不去看，就能够狠下心来一样，他说，“他不想见你。”

姜宝珠落下泪来，她执着的道，“你又没去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见我。”

姜吟也执着的说，“我就是知道。”

此话一出，姜宝珠便哭得更厉害了，她眼泪不停的往下流，抽噎不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见我........”

她像是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姑娘一样，哭闹个不停，“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走了那么久的路，做了那么久的船，一路跋山涉水，就是为了过来找他！”

“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带他回家的！”姜宝珠含着泪水的眼发了狠似的红，“我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便是只剩下一块骨头，一捧灰，哪怕是只有埋过他的土，我都要带回去，呜呜”

“结果又出现了另一种可能，他可能还活着，以另一种方式！”

姜宝珠哭得喘不过气来，她说，“当我知道他可能变成了鬼魂，我又高兴起来了，我想，就算我哥哥成了鬼也没事，我不会介意，爹娘也不会介意，我们都等了他那么久，总算可以团聚了。”

“结果又告诉我，他不愿见我！”

“我是他的亲妹妹啊，他为什么不愿意来看我一眼？他是讨厌我吗？可是他明明还给我送了那么多礼物........”姜宝珠泣不成声，她想不明明白，想不明白那人明明也不讨厌她，为什么却不愿意见自己。

“他不想见我，难道他就不想看看爹娘吗？”她哭道，“爹娘年纪已经那么大了，他们又能等的起几个十年？这一次，说不准就是最后一面了！他也不愿意相见吗？”

小姑娘哀怨的目光射过来，几乎要刺破人的内心，姜吟在她的视线下控制不住的颤抖，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姜宝珠直勾勾的看着他，仿佛要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一样，她哭诉道，“他为什么不见我？你问他，他是不是恨我们！”

仿佛平地落下一道惊雷，轰炸的人耳畔全是尖锐的争鸣。

“他是不是还恨着当年爹娘把他关进去？他是不是恨爹娘害死了他？他是不是就是想要报复爹娘，让他们痛苦到死？”

姜宝珠一口气全部说完，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睛里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来，强烈的情绪穿破眼帘，最后又化作泪珠滚落下来。

她说完之后又感到后悔，可此时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姜宝珠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人的脸，“你问他啊！你问他是不是恨我们？”

她嘴里说着问他，眼神却又明明晃晃是在质问姜吟本人。\厚絮痂岂峨?9五???⑹⑨4灵??《

姜吟却沉默了。

他在她的视线下站起身来，往前走几步，直到行至一株老桃树下，粉白的桃花落在他的手心，娇俏可爱，然而生长于怨气汹涌之地，长出来的又岂是凡树？

常人看不到的地方，花瓣上仿佛有脉络一样流动着血气，诡异而不祥的红色。随着他的触摸，那些红而黑的怨气一点点的涌进他的肌肤里。

他问自己，他恨吗？

在被封印囚禁在这里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每一天都在渴望，渴望着有人来救他，渴望着为什么不能一死百了，为什么他的灵魂要饱受折磨？为什么他都变成了鬼还要这么痛苦？

被当众退婚关起来的时候他不恨，被烈火焚烧的时候他不恨，拼命求救却只无人回应的时候他也不恨，甚至怨气入体冲破筋脉的时候他都不恨！

他只是恨为什么他们不来看他？他的尸骨被带到他乡，他们为什么不来祭拜他？

他不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吗？可为什么他们不来看他一眼？

他苦苦等了这么多年，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等到姜家又得了一个小女儿，他多了一个小妹妹，等到他的小妹妹一点点长大，等到又一个春冬过去，他们都没有！来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

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被他们遗忘在这里。

没有纸钱，没有祭拜，没有一个亲人来看他。他逼问每一个迷路走进桃花林的人，逼问他们姜家的状况，结果得知他们过得很好，可既然过得很好........为什么不来看他呢？

姜吟终于问出声，他说，“为什么不来祭拜呢？”

是心虚吗。

怕看到连坟墓都称不上的地方，连墓碑都没有立起，孤零零的一捧灰，洒在桃花树底，和泥土混合在一起？

姜宝珠发现了他的情绪不对，哭喊出声，“不是的！不是的！爹娘他们生病了！他们不是故意不过来的，娘吃了那个妖道的药，忘了所有！”

“她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有个儿子都忘了！旁边只要一提起那个名字，她就头疼的要死，爹就不敢提了！整个府上的下人也都不敢提！”

“那几年他们都很痛苦，日日夜夜饱受折磨！他们祭奠了我哥哥十年！整整十年！隔了十年才有了我开始新的生活！”

“你告诉我哥哥，叫他不要恨爹娘，要恨就恨我罢！”姜宝珠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娘一直都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兄长，她责怪自己，恨不得去死，这些年来一直大病小病不断，爹这才觉得，娘忘了也是件好事，他说他记得，他来替娘记得哥哥。”

“但爹的身体也不好，中年丧子，一朝大悲之下也落了隐疾，他怕自己也忘了，就告诉了我。是我劝他不要想的，爹他太痛苦了，他又要照顾娘，又要找哥哥，每想一次就要病一次，哥哥的房间也一直留着，到现在还在，和原来一模一样，没有人动过！”

“我说从今以后，由我来记着哥哥，我来把哥哥带回家.........”姜宝珠痛哭出声，双眼红肿，“是我让他们不要去想的，要恨就恨我吧！都是我的错！”

她哭泣着，几乎要跪下来了。

柔柔的风吹来，又是一场桃花雨。

姜吟感受到脸上一片冰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困扰了他这么多年的真相，叫他满怀怨恨，最后竟然是这样.........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像是在呢喃，“回去吧，他说他不怪你们了。”

微风拂过一阵凉意，他只觉得身体一轻，胸腔里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一点点的消散开来。与此同时，随之一起消散的，还有他身上的怨气。

幽幽的黑雾弥散开来，姜吟的手指变得透明了许多，他拢着袖子，不着痕迹的把手藏在里面。

转过身来时，面色已再无波动，“姜姑娘，你且回去吧，此番一别，我再也不会帮你传递消息了。”

他叫她姜姑娘，如此陌生，如此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