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衍静静站在门?外?,面容清冷, 神情晦涩,那?句饱含惊恐的“他会?杀了你”一字不漏地落入他的耳中,止住了他原本要进屋的动作。
萧桓衍听着内室久别重?逢的低语和哭声, 绷紧下颌, 双手紧握成拳,半晌, 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刘如意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连忙跟在萧桓衍身后离开了苏蕴雪的院子。
有了崔嬷嬷的陪伴和照顾,苏蕴雪开始一天天好起?来,虽然依然怕黑,但是?崔嬷嬷夜间陪着她睡,她也不再如前段时日那?般彻夜不眠。
原来崔嬷嬷自?离开王府后并未走远,她不敢回松江,怕连累桂花婶和老冯,便在离明州不远的绍兴府安定下来。
容王府的人找到她的时候,起?初她以为这些人是?要拿她威胁小姐,本做好了宁死不从的打算,可来人却告诉她,苏蕴雪病重?,需要身边有亲近的人照顾,崔嬷嬷不太相信,又担心?苏蕴雪,半信半疑地跟着回了明州,见到苏蕴雪才知道苏蕴雪是?真?的不好。
崔嬷嬷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寸步不离地陪在苏蕴雪身边,全心?全意地照顾她。
苏蕴雪精神渐渐稳定下来后,主?动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崔嬷嬷。
“我差点又害死了两?个人。”苏蕴雪道,“他们是?孟行舟留给我的,帮助我逃跑,后来我在码头被捉住,萧桓衍当着我的面,只差一点就?要将他们……斩首。”
说到斩首时,苏蕴雪连牙齿都在打颤,她差一点就?亲眼目睹了古代惨无人道的酷刑,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整个人靠到崔嬷嬷怀中。
崔嬷嬷震惊不已,苏蕴雪自?幼养在深闺,弱质芊芊,连杀鸡都没见过,容王却要当她的面杀人,用?如此狠厉手段震慑住苏蕴雪,让苏蕴雪畏惧害怕,再不敢生出逃跑的念头。
崔嬷嬷心?中不由也对容王多了几?分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她道:“我听小姐的描述,你自?拿了程图就?再未跟管事夫妇联系,自?己策划了所有事情,为的就?是?不连累他们,可容王偏不肯放过,竟用?无辜之人的性命威胁你,要说错,也是?他的错!”
苏蕴雪闭着眼:“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要那?份程图,我不该不自?量力企图逃跑,最终害人害己,得不偿失,可是?那?个时候孟行舟死了……对!他还害死了孟行舟,要不是?他,孟行舟就?不会?出海,不会?被倭寇杀害,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只想离开这,可是?我太天真?了,他是?手握重?权的亲王,我一无所有,怎么可能逃得出他的天罗地网……不,不是?他 ,是?我,是?我害死了孟行舟!若非我不肯认命,不甘心?为人妾室,不甘心?被禁锢在内宅之中,非要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自?由,也不会?连累孟行舟至此,罪魁祸首其实是?我,是?我害死了孟行舟,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崔嬷嬷眼见苏蕴雪又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开始语无伦次,连忙心?疼地安抚:“小姐,那?只是?一个意外?,谁都没有想到本该顺利返航的船会?遇到倭寇,您不要再这样埋怨自?己,孟少爷若是?泉下有知,看到小姐这个样子,也会?心?疼的。”
苏蕴雪惨然笑道:“嬷嬷,孟行舟的死或许是?个意外?,但是?无论是?我还是?萧桓衍,谁都脱不了干系,我们……都有罪,都应该为孟行舟的死付出代价!”
苏蕴雪眸中某种莫名的情绪逐渐凝聚,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冰冷:“既然如此,那?我们,都不要放过彼此吧。”
崔嬷嬷见苏蕴雪一提到孟行舟的死就?仿佛陷入了某种魔障,着急地开解道:“老婆子我听您说完事情的原委,斗胆猜测,孟少爷亲自?出海,正是?担忧因他的缘故让容王对您心?存芥蒂,在王府里日子艰难,同时出去也是?为了避祸。他为您付出了这么多,为的就?是?你能好好活着,您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成天陷在过去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岂不是?让孟少爷白白牺牲,若是?小姐对孟少爷有愧,更应该先养好身体,毕竟孟家还在,日后,小姐是?报恩也好,偿还也罢,才有机会?不是?吗?”
苏蕴雪渐渐冷静下来,对呀,还有孟家,萧桓衍不也是拿孟家继续威胁她吗?她真的恨透了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但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能做,因为保不齐萧桓衍真的会做出什么来,她已经对不起孟行舟了,不能再对不起?孟家。
苏蕴雪情绪稍稍稳定:“嬷嬷您说得对,我会?努力振作起?来的。”
她听从崔嬷嬷的话,开始好好吃药,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夜间有崔嬷嬷陪着,不再那?么害怕,到后来,渐渐地也能独自?入睡。
苏蕴雪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似乎不再沉溺于孟行舟之死带来的痛苦之中,不再自?怨自?艾,而是努力地扮演好萧桓衍的媵妾,对萧桓衍逆来顺受。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后,苏蕴雪性情与以往大不同,变得沉默寡言,往日秋波盈盈的眸子如今成了一潭死水,整个人都没有多少生气。
她的转变是?如此迅速又突然,连崔嬷嬷都有些惊讶,同时更多的是?担忧,但崔嬷嬷不敢再说什么,怕又刺激到苏蕴雪,只期望时间能够抚平一切。
等?苏蕴雪完全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来到容王府也有近一年时间。
沿海的仗打的断断续续,原本要退走的倭寇不知怎的又卷土重?来,沿海抗倭之战,从盛夏打到初秋,苏蕴雪在雪夷山别院住了三个多月,容王府的官署几?乎都搬到了这里。
苏蕴雪偶尔也听到一些关于倭寇的事,有时听说倭寇攻进城里,有时又听说宁军将倭寇赶到了海上,你来我往,没有消停的时候。
这段时日萧桓衍经?常会?来看苏蕴雪,偶尔留宿,却不再用?规矩来束缚她,她可以在别院做任何事,除了出去。
萧桓衍对她的态度温和了不少,有时候还会?心?血来潮念书?给她听,低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似是?将她视为掌中宝。
好似自?码头那?夜之后,住在这俊美皮囊下的魔鬼就?已经?蛰伏,萧桓衍依旧是?那?个优雅矜贵,淡漠却温和的容王。
然而无论是?冷酷也罢,温柔也好,苏蕴雪在面对萧桓衍的时候,只剩一具空壳。
萧桓衍似乎也看出来了,越发温柔地对她,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些恐怖的记忆从她脑海中赶走,让这具木偶活过来。
将她打破再重?塑,想来这就?是?萧桓衍要的吧,苏蕴雪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或许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别院但凡进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奇珍异宝,萧桓衍都会?悉数送到了她这里。
苏蕴雪坐在梳妆台前,把玩着刘如意刚送来的花丝镶嵌的整套赤金楼阁人物头面,笑得有些讽刺:“富贵和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即使为人媵妾也能拥有寻常人家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珍宝,难怪在他看来我是?如此的不识抬举,你说是?吗,嬷嬷。”
崔嬷嬷在帮苏蕴雪梳妆,并不接话,苏蕴雪病好后性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有时候连崔嬷嬷也不知道要怎么和这样的小姐相处,只能沉默以对。
崔嬷嬷这几?个月观察下来,发现?容王殿下对苏蕴雪不可谓不眷宠,算算容王来这边的日子,想来王妃苏蕴珠那?边怕是?想见容王一面都难吧,更何况容王殿下还亲自?吩咐太医为苏蕴雪调理身体,以期她能早日诞下世子。
除了中馈不在苏蕴雪手上,崔嬷嬷甚至觉得苏蕴雪在容王府的地位就?是?名副其实的女主?人,除去最初对容王殿下的手段感到畏惧,如今崔嬷嬷也因为容王殿下对苏蕴雪的宠爱渐渐对其改观。
可偏偏苏蕴雪因为孟行舟的事有心?结,对于容王殿下给予的恩宠不但不欢喜反而十分反感,好在这个反感只有在面对崔嬷嬷的时候才表现?出来。
崔嬷嬷曾尝试劝苏蕴雪干脆一心?一意跟着容王殿下,然而她一开口,苏蕴雪立刻就?冷下脸道:“嬷嬷来这府中不过数月,就?被萧桓衍的权势迷了眼,觉得我应该为了这些虚名浮利,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甘心?当萧桓衍的玩物?”
这话说的不可为不诛心?,崔嬷嬷其实打心?底里是?为了苏蕴雪好,若是?苏蕴雪一直这样拧着性子和容王殿下对着干,万一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又惹怒了容王殿下,那?位还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小姐。
如今木已成舟,事实已经?无法改变,还不如安于现?状,趁机诞下容王子嗣,为以后的荣华富贵做打算,将来也不至于被苏蕴珠欺负了去。
第57章 夜谈
苏蕴雪的言辞实在尖刻, 崔嬷嬷被惊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但苏蕴雪很?快又反应过来,忙向崔嬷嬷道:“抱歉,嬷嬷,或许站在你的立场,你说?的是对的,可以后还是不?要跟我说?这样?的话?了,你应当?知道,这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曾经崔嬷嬷不?希望苏蕴雪做容王府的媵妾, 愿意和她一起逃离钦安伯府,一来是仍旧对孟家抱有希望, 想她能嫁进孟家做正房夫人,二来是不?忍心她在苏蕴珠手底下讨生活。如今崔嬷嬷在王府看到了萧桓衍对她的“宠爱”,自然不?再对容王府有所抵触。
崔嬷嬷见苏蕴雪确实生了气, 心下叹息,只道:“小姐,奴婢以后不?说?就是了,只是小姐总要为以后打算。”
崔嬷嬷是真心向着苏蕴雪的,但她心里也清楚,以苏蕴雪的出身?, 能有如今的境遇已是极为难得,更何况她成为容王侍妾的事实已经无从更改,即使有朝一日她真的离开?容王府, 又从哪里寻得好归宿。
苏蕴雪透过铜镜瞟了一眼?愁眉苦脸的崔嬷嬷, 她知道崔嬷嬷劝她是为了她好,如果她是一个自小就受封建礼教洗脑的、没?有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古代女子, 她也许真的会愿意。但她不?是,纵然她屈服于萧桓衍的强权之下,不?得不?认命,可每每想起,总觉心气郁结难平。
苏蕴雪看着镜中的自己,素白的一张脸不?施脂粉,神情冷淡,眼?神无波无澜,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深藏着连崔嬷嬷也不?知道的秘密。她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生根发芽,总有一天?,会找到机会破土而?出。
庆和十年九月,倭寇驾船千余艘,欲从明州、福州、泉州等?处登岸,福建总兵喻海率水师三万力抗倭寇于沿海。
庆和十年十月,喻海联合明州指挥使林翼和,反守为攻,追袭倭寇上百里,五战五捷,最终大破倭寇藏在海上的诸多岛屿巢穴,斩首级过万,困扰浙闽两地的倭患暂告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