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自家老伴儿,桂花婶带些宠溺的嫌弃:“他?这个人啊,闲不住,平日里总要到码头?去看人卖货,兴致来了自己?也和人交易一番,我这就去把他?找回来,让他?给小姐请安。”
松江府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襟海带江、交通便利,几乎所有的码头?都承担着漕运重任,往来沙船帆樯如林,商贾辐辏,连冯叔都忍不住去倒卖一些小玩意儿,而且还很有挣头?。
“哎,不用了,”苏蕴雪连忙制止,“等他?忙完自然就会回来,我和崔嬷嬷刚来,身边很多事情?都还要桂花婶帮忙打理呢。”
桂花婶道:“瞧我,见到小姐太高兴,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正房我和老冯一直空着,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住进来,原本我和老冯住在西厢房,既然小姐来了,我们就搬到倒座房里去,让崔嬷嬷陪着您住正房。”
苏蕴雪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可是这个小院就这么大,她来了,为?着男女大防,冯叔也得搬到一进院的倒座房里去。
苏蕴雪用人不疑,当初敢放了桂花婶和冯叔的藉,把崔姨娘一半的钱财交给他?们带到这么远的地方,就不怕二人会昧下钱财就此消失,是以如今她能?在松江有这么一个安身之地,心中对?夫妇二人也十分感激。
苏蕴雪心中庆幸,虽然在这个时代遭遇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但是身边始终有一些人对?她真心相待。
苏蕴雪感慨道:“桂花婶,真的很谢谢你和冯叔,若是以后我能?立起来,你和冯叔就去做你们想做的事吧,不必再为?我操劳,崔嬷嬷也是!”
崔嬷嬷和桂花婶闻言反而生起气来,崔嬷嬷道:“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奶大的,托大说一声是小姐的半个娘也不为?过,你让我离了你,不是在割我的肉吗?桂花婶和冯叔是崔姨娘的陪房,家里人都没了,靠着崔姨娘留下的银子?才有如今的日子?,你让他?们又去外面辛苦谋生作甚?”
苏蕴雪自知失言,其实?她也是觉得崔嬷嬷三人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又是一个时乖运舛的人,害怕以后再连累他?们跟着奔波,所以才说出这番话,不曾想她们竟以为?她要和她们分道扬镳似的。
苏蕴雪忙补救道:“是我说错话了,嬷嬷莫怪,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才不分开呢,对?不对??”
她顶着一张黑的小脸做出古灵精怪的模样,都得崔嬷嬷和二人哈哈大笑,苏蕴雪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众人都十分开怀。
到了晚膳的时候,冯叔回来,众人又契阔一番。
苏蕴雪的房间也收拾好了,在外奔波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安身之地,她躺在新铺的褥子?上,此时已近十一月,夜里已经有些凉意,可这被褥却暖烘烘的,苏蕴雪闭上眼?睛,睡了这一年多来最安稳的一觉。
窗外,小院里一株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拉长,随风轻轻摇曳,在无声中诉说着岁月的静好,偶尔一两?声夜鸟的啼鸣划破夜空,随即又归于沉寂。
第31章 孟府
孟行舟与苏蕴雪分别后, 乘着马车赶回家中,他离家太久, 父亲还在家里等着他的消息。
当初他执意要上?京城问个明白,父亲不同?意,害怕他会惹祸上?身,自?身难保,但是他一意孤行,径自?去了京城,如今回来,得好好跟父亲赔罪。
孟家宅邸位于府城西北角, 独占一园,虽然离府城中心稍远, 但胜在环境清幽,风景优美。
孟行舟刚进城孟家就得了消息,此时孟府正门大?开, 坐在台阶上?候着的小?厮一看?见孟行舟的马车,兴奋地至往府里跑,边跑边大?声喊着:“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孟行舟在门前下了马车,马上?有小?厮抬轿子过来,他摆摆手:“不必,做了这么?久的车, 都到家门口了,我走走吧,父亲安好?”
一个仆从道:“老?爷身体康健, 只是一直担心大?少?爷, 如今大?少?爷回来,他老?人家也放心了。”
孟家是典型的江南园林, 占地不广,却十分精巧,依山临水,高阁重堂,嘉木扶疏,景致独有一番韵味。
孟行舟径直来到孟老?爷居住的院子,孟老?爷早已坐在厅堂正中等着他。
孟老?爷年近五旬,头发已将花白,面容带着久经风浪的沧桑,一双眼睛充满智慧,兼具商人的精明和儒者?的仁慈。
他的下首坐着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男子,网巾束发,穿着松江特有的飞花布做的直裰,面容清俊,眉眼间与孟行舟有几分相似,正是孟行舟的胞弟孟行毓。
孟行毓看?到兄长归家,难掩喜悦,未及孟行舟进门,连忙起身向兄长见礼:“大?哥!”
孟行舟看?见弟弟也十分开心:“子衿!”
随即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孟老?爷面前,认认真真给孟老?爷磕了三个头:“儿子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孟老?爷摩挲了一圈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如今,可甘心了?”
当初京城伯府那边来孟家退亲,孟家上?下都始料未及,起初孟老?爷并不想同?意,无凭无由?地,上?来就要退亲,摆明没?把孟家放在眼里,实在是欺人太甚!
而那苏柏立开口就说容亲王看?上?了他的女儿,要纳入王府做妾,如此没?脸没?皮,纵然孟老?爷一介商贾也对这些豪门公府的做派不齿,觉得那个女孩子有一点可怜,但也毫无办法,他们孟家不过是商人,有什?么?胆量招惹亲王,便?想要松口,还了庚帖,让苏家把聘礼退回来算了。
谁知长子竟然跟中了邪一样,非要跑去京城问个清楚,然而事已至此,就算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更改,还很有可能得罪皇亲,牵连家族。
最终孟行舟还是不顾他的阻拦,擅自?入京,走了多久,他就担惊受怕多久,现下儿子平安回来,也不像当初被退婚时那样失魂落魄,以为他想开了,心中有再多的气也都散了,便?不想追究。
孟老?爷道:“罢了,既然回来了,就把心思放在生意上?,你是我的长子,孟家的继承人,何至于为了一点儿女情?长就一蹶不振,该放下就要放下。再过几日,我们家的船就要回来了,你先休息几天,到时候去明州将船接回来,在这之后,让船先歇一段时间,暂时不出海了,等避过这阵子风头再说。”
大?宁因?为对市舶司管控的比较严,能做海上?生意,将货物运到海外的,多是一些世家大?族,像孟家这样的普通商户,想要做海上?生意,只能依靠世家,入股他们的船队。
这样的生意虽说风险极大?,但若船只能平安回来,就是一本万利,一艘船赚取的利润抵得过孟家所?有产业一年的收入,孟家也是考察经营了很久,才找到门路,一年多前用自?家的一艘福船入股了明州的船队,得以出海做生意。
好巧不巧,孟家入股就是容王府的船队,结果船队刚刚出海,朝廷就下旨削藩,还设了什?么?市舶司提督,市舶司换成?了太监做主。
当初为了参与海上?生意,孟老?爷三个市舶司都跑遍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后来突然明州那边改变了主意,同?意让孟家参股,孟老?爷一时高兴过头,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竟忘了多加考察,二话?不说就将孟家的船送去了明州,等削藩的圣旨传遍天下的时候,为时已晚。
孟老?爷悔不当初,只恨自?己身份低微,不能提前得到消息,否则也不会在那个时间点入股容王的船队了,只盼着这一次船队不要受到牵连才好。
孟老爷提心吊胆了一整年,好容易有了船队回航的消息,又出了容王纳妾这档子事儿,他想自?家真是和容王府犯冲,等这艘船回来,不管是个什?么?光景,以后都不能再和明州那边有任何瓜葛。
不过孟行舟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他语气踟蹰,面上?却显出一丝毅色:“父亲,儿子有件事想告诉父亲……”
孟老?爷见状,以为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思索片刻,对孟行毓道:“既然见过你大?哥了,就先回去读书,有什?么?话?要跟大?哥说,就等用晚膳的时候吧。”
孟老爷的两个儿子,长子擅长做生意,日后继承家业,幼子书读的很好,年纪轻轻已经中了举人。孟老爷出身商贾,深知商人在宁朝的地位,于是不遗余力地花钱培养幼子读书,若是日后能中进士,将来孟家或可摆脱商贾之流。
孟行毓闻言看?了一眼兄长,若有所?悟,起身道:“是,儿子告退。”
对父兄行礼后离开了厅堂。
厅堂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孟行舟才开口:“此次回松江,我将我的未婚妻带回来了,她现在就在松江。”
孟行舟的话?像一个惊雷炸响在孟老?爷耳边,孟老?爷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你说谁?谁的未婚妻?!哪来的未婚妻?!”
孟老?爷陡然提高的声音并没?有将孟行舟吓退,反而让他生出了一股勇气,孟行舟跪得笔直,坦言道:“京城钦安伯府二房,和我定过亲的三小?姐,她在松江,父亲,我要娶她为妻!”
钦安伯府的三小?姐,容王指定要纳为妾室的人,竟然被他的儿子带回了松江,这要是让容王知道,他们孟家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