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整洁的房间在倾刻间变得凌乱不堪，让神官血压直往上升，他强压下想打人的冲动，提高了音量:“艾丽西娅，我在跟你说话。”

金发魔女下巴高傲地一扬，纤长的手指在胸口一挑，松松垮垮的浴巾整条从身上滑落下来，露出刚洗完澡的撩人胴体。她轻蔑地冷哼一声，彻底无视了一旁面色铁青的神官，挑了那堆衣服里看上去最贵的一件，就往身上套。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诺伊斯揉着额头跳动的青筋，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平缓一些:“别闹了，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赌气。”

艾丽西娅充耳不闻地站在镜子前整理着身上的裙子，穆琳个子比她要小一些，衣服穿上去有些紧，胸口被勒得胀鼓鼓的，扣不上衣扣，只能任由前襟敞开着，露出深邃的乳沟。

她撇撇嘴，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头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蒂莫西制造魔女的事的？”

“什么制造魔女？”

艾丽西娅拨弄头发的手僵在了那里。她回头看向神官，与那双满是疑惑的银色眼睛在诡异的沉默中对视着。

“你不知道…………”她皱起眉，明艳的五官无语地纠结在一起，“你不知道那你在穆琳面前乱承认什么？”

“你先说清楚，制造魔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抓住问题的线索，神官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焦急地追问道。

魔女定定地看了逼近的神官半晌，长舒了一口气，耸了耸肩:“你的好老师蒂莫西，为了扩充教廷实力，将黑血种入普通无辜女孩的身体，残忍折磨她们，人为让她们被心魔附身变成魔女。”

“你胡说！老师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诺伊斯上前一步，眉毛激动地竖了起来。

艾丽西娅冷笑一声:“你家小穆琳就是受害者，因为被强行转化成魔女，受尽凌辱，家破人亡。最重要的是”她拉长音调，露出一个兴灾乐祸的表情，“她现在认为这件事你也有参与，并且，你还亲口承认了。”

诺伊斯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一时不知道究竟是哪件事对他的冲击更大一些。难怪穆琳一个光系体质居然会被心魔附身。他眼珠微微晃动着，穆琳恢复记忆后来找他那天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黑血，加亚教廷，折磨，附身……在加入新的拼图碎片后，整件事逐渐展现出了完整的样子。

“……不对，一切都不对。”他喃喃自语着，懊恼地揺着头，求助般看向身边的魔女，“不是她想的那样的，这其中有天大的误会！”

“你冲我解释干嘛。”艾丽西娅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在意你有没有杀她全家。”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找她，跟她解释清楚，带她回来。”诺伊斯沉着脸，一切都说得通了，穆琳一定是对他失望透了，带着被背叛的绝望心态才做出那样自暴自弃的事。

“呵，你加油。”艾丽西娅一甩头发，事不关己地转身就往门口走。

“你去哪？”神官一把拉住她的手。

“去逛街啊大神官，你家连一件我能穿的衣服都没有。难道你要让我一直穿成这样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的？”金发魔女露出一个轻挑的笑容，十分刻意地挺了挺自己半裸的胸脯。

“你不跟我一起去救人，这时候还跑去逛街？”诺伊斯知道她向来没心没肺，但没想到能这么没心没肺。

“她是你的侍魔又不是我的，救人关我什么事？”艾丽西娅一扬胳膊，甩开他的手。

“穆琳是为了救你才被抓走的。”

“我求她救我了？”

“…………”诺伊斯哑口无言，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

“我知道，你想拿我去换穆琳。”艾丽西娅横了他一眼，伸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拉到与自己同样的高度，恶狠狠盯着他的眼睛:“但是诺伊斯，穆琳她是个人，不是被你换来换去的物品，你若是真的在意她，想想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诺伊斯面色苍白地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拿艾丽西娅去交换的心，艾丽西娅本来就是蒂莫西主教的侍魔，送回主教身边也只是回到了她本来的位置，而穆琳是属于他的。但艾丽西娅说得对，自从他们结契起，就一直是穆琳在追随着他的脚步，他从来不知道穆琳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以穆琳的性子，绝不会愿意他拿艾丽西娅去交换。

他心沉了下去，像泄了气一般颓丧起来，眼睁睁看着魔女冷哼一声将他推开，大揺大摆走出门去。

“对了～”走到门口的魔女回过头，风情万种地倚在门框上，“蒂莫西的手段可不是你的那种过家家，被他玩过的穆琳，还是不是你的穆琳，可不好说哦，呵呵～”她似乎心情极好，哼着歌，脚步轻快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诺伊斯愣愣地立在原地，久久难以平复。真相像是平静表皮下撕开的伤口，露出狰狞血腥的一面。穆琳危在旦夕，已经没有供他逃避的余地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把心一横，迈开脚步向门外走去。

246｜猎魔篇 第二百二十六章 正义

书房靠墙的书柜发出沉重的声响，向两侧缓缓移开，露出一条漆黑的暗道。一身红袍的主教从黑暗中浮现出身影，声音也和那条暗道一般阴沉得像来自地狱:“诺伊斯，什么时候起，你可以不经传唤就擅闯我的府邸了？”

站在书房中的银发神官面不改色，低头向他行了个礼:“请原谅我的无礼，老师，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想要问您。”

“我说过了，你那个侍魔的能力对我有用，等用完了就会还给你，不会伤她性命。”主教露出明显不耐烦的神情，诺伊斯作为一个神官，对自己侍魔的关心，已经完全超出了必要的程度，一再挑战着他的容忍度。

“不是为了这件事。”诺伊斯直起身，心事重重地低垂着眼睛，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艾丽西娅说您在用黑血制造魔女，折磨普通的无辜少女强行让她们被心魔附身，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蒂莫西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看向面前学生的眼睛:“艾丽西娅果然还是告诉你了……所以呢？知道这件事以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所以她说的是真的？那些魔女，是被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强行附身的？”诺伊斯心灰意冷地皱起眉，他来之前还抱着一丝希望，会不会是艾丽西娅在胡说八道，而蒂莫西的回答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为什么啊老师！”他痛心疾首地喊了出来，“教廷不该是那些无辜民众的保护者吗？我以为我们将那些魔女带回教廷是为了拯救她们，给迷途的罪人一线生机。可您现在跟我说，她们原本只是普通人，是被教廷所害才变成魔女的？”

“为什么？”蒂莫西一挑眉，“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教廷的吗？那时候各处的惨状你不会已经忘了吧？若不是这十几年西斯势力扩张，人们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残酷的实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让诺伊斯气势弱了几分，他永远记得当初是谁把他从地狱般的尸体堆中给捡回来的。若不是蒂莫西主教和艾丽西娅，他早就成了烂在泥里的一堆碎肉块。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踩在无辜者的血肉之上……”他声音犹豫起来，作为既得利益者，由他来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欠了些底气，语气也不自觉从责难软化，带上了几分乞求，“老师，收手吧。我知道您是为了守护这世间太平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守护天下本来就是神官的职责，只要我们再多努力一点，一定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去创造理想中的世界的，不要再去残害无辜了。”

不自量力的天真话语让蒂莫西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诺伊斯，这世界不是靠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来拯救的。若是没有迪丽雅，你有几条命站在这里跟我大言不惭？任何理想没有相应的实力支撑便只是廉价的自我感动罢了。”

诺伊斯全身一震，他跟迪丽雅搭档期间不知道被她救过多少次，迪丽雅甚至为了救她付出了生命，穆琳也救过他的命，若全凭他一个人，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可是这样的事，神明不会允许的……”他低声辩驳，作着最后的挣扎，“您就不怕这件事传出去会让您身败名裂吗？”

“你觉得，我会很怕这件事传出去？”蒂莫西眼神锐利了起来，“诺伊斯，你愿意为了保护弱者去牺牲自己，那是你的选择，那别人呢？有多少人会为了区区几个女人，愿意回到十多年前那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生活？如果这件事的内幕传扬出去，人们真的会像你以为的那样指责教廷的做法吗？”

“您是说……”诺伊斯皱起眉，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坚持绝对的正义，与维护自己的太平生活之间，大部分人会怎么选？如果让人们得知，他们的美好生活，是由献祭魔女得来的，唯一的结果就是让献祭魔女这件事成为一件可以在阳光下理所当然进行的事，成为人们口中的「正义」，无论这件事本身有多血腥。到时候，被无辜献祭的人只怕会有增无减。”

“不会的……这样的事……”神官说到一半便再也无法继续，冷汗从额角滚落下来，他发现他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

“这便是人性。”蒂莫西冷冷地盯着他，“揭开那些文明的装饰，底下会是怎样的真心，你敢看吗？”随后，他又露出轻蔑的冷笑:“但现在他们不用选了，因为我已经替他们做了选择。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体面，我都帮他们体面。一切肮脏罪恶的事都由我来做，他们只需要继续做神明的顺服子民，一无所知的无害羔羊，享受胜利的成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