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童怜天未亮便已经洗漱出门,直至日暮才好不容易归家,婥月不禁又在心中记了季越一笔,每日伺候童怜洗漱时的各种念叨便更是少不了的。

童怜将漱口的茶水吐了,瞧着面前嘴皮子就没停下来过的婥月,不禁笑着打趣:“先前是我不愿上朝的,怎么在你说来全成了季越的不是了?”

“自然怪他!”婥月一直被童怜与拾六保护得很好,就连在背后说皇帝坏话也是毫不心虚,语气中甚至还有几分理所当然,“大人这般尽心竭力地保护他,可陛下却不怎么领情,前些日子若不是拾六拦着,怕是将大人革职的圣旨都下了!”

“尽心竭力么?”童怜低喃道。若是长宁二三年时的他,他自然敢应下这一句“竭尽全力”,可现在的他却是不会的,至少在婥月他们面前是不会应下的。

时间荏苒,就连他自己都道不尽这些年间自己有了多少次私心,现在又多少次利用了季越的心善。

他轻叹出一口气,继而笑出了声:“你说的是。”

去护国寺的日子将近,童怜更是丝毫不敢马虎,不过好在最终他还是在出发前两日将所有事宜全部准备妥当了。只是不知是否是积劳过多,在精神彻底松懈下来时,童怜竟是隐隐有些发热咳嗽。

作为负责祭祖仪式准备的官员,他自然不可能让皇帝他们远去护国寺,而自己留在京中修养。不过好在这次发寒并不严重,童怜思虑过后便准备让姜之渔和苍布一起跟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想来也不会有问题。

出发当日正值霜降,上京城飘了几片雪花,倒也算得上是一场吉兆。

因为头还有些晕,加之前几日休息的并不算好,童怜一坐上马车便直接睡了过去,一直到近正午歇息时才勉强被苍布唤醒。

他眉头紧锁,勉强撑着身子问:“几时了?”

“大人,已经午时了,陛下下令暂时歇息,休整过后再行上山。”在童府待了一月有余,苍布早已更改了对童怜的称呼。

睡了半路童怜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反倒因为睡得并不怎么安稳,惹得他更是头疼欲裂。他随意挥了挥手像是下一秒便会重新睡过去似的:“你与姜之渔吃去吧,我再歇息会儿。”

“大人,药要在用过膳之后喝,就算您想歇息也要将药吃了不是?”苍布叹了口气,说着就打算伸手去将童怜摇醒。

只是他的手方才伸到一半,车帘便忽然被撩开了。

一阵凉风顺势卷入,惹得半梦半醒间的童怜浑身一颤。苍布略带不满地皱眉,正准备扭头呵斥,然而第一眼所瞧见的却是一身玄衣的季越。

苍布不得已将未曾出口的呵斥憋了回去,可还没等得及与季越说什么,那位天子便神色淡淡地离开了,也不知他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还没等苍布回神,原本跟在季越身后的姜之渔便跳上了马车,直接将童怜身上的斗篷一掀,夺过他手中已经没了温度的汤婆子:“你太温柔了,这样叫不醒他的。”

正如姜之渔所说的那样,被掀了斗篷夺了汤婆子之后,原本还闭目小憩的童怜终于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他眯着睡眸看向姜之渔,十分真情意切道:“我先前可是有哪儿惹过姜神医么?”

“或许有过吧。”姜之渔说,“方才皇帝来过一趟。”

因为才被认彻底叫醒,童怜尚且有些魂魄未归,胡乱点头道:“嗯,怎么了吗?”

姜之渔笑了:“这应当是我们要问你才是。你们之间又怎么了?说出来我与苍布也好有个准备才是。”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祭祖的事儿,最多也就在早朝上碰个面,能有什么事。”说着童怜又朝着姜之渔伸出一只手,说,“汤婆子。”

见童怜还有几分迷瞪,苍布叹了口气:“大人,就算你要汤婆子也要再加些炭火,皇帝的马车里都还没怎么烧炭呢。”

童怜一想觉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于是收回了手微微点头:“那就下车吧,一个两个在我马车内待着作甚?”

在童府呆久了,两人对童怜的倒打一耙也算熟悉了,自然懒得在此事上与他争辩,便与他一起下了马车。

“童大人。”这边童怜才下了车,甚至还来不及去找人要些干粮吃食,却是先一步被人叫住了。

童怜闻言停下脚步,朝着对方来的方向弯腰行礼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大人客气了。”季灵柔朝童怜点了点头,“听闻大人病了,本宫特地叫人多带了些银丝炭,大人若是需要,可以派人来问织蕊取。”

季灵柔年幼时与季越玩的不错,久而久之对童怜也算不上陌生,算是现在难得会主动与他说上几句话的公主。

在情况允许的时候,童怜一向不会怎么苛责自己,面对季灵柔的善意便也收下了:“那微臣便先谢过公主了。”

“大人客气,这几年本宫一直记得童大人的恩典。”季灵柔笑道。

长宁二年时,已经成了匈奴王的如巴尔特曾又发起过一次掠夺战役。若非后来童怜顶着百官的压力,执意高价收购百姓的粮食送去边塞,哪怕是沈榭之他们再怎么骁勇,只怕也是撑不到援军赶到的。

在此之前如巴尔特便已经表达了和亲的意愿,当时三公主季婕欢已然有了婚配对象,宫中没有婚配的公主便剩下了季灵柔一人,若是当时童怜让季越答应了议和,现在的自己恐怕早已经被送去了和亲了。

季灵柔一生有两次险些被送去匈奴和亲,第一次是因为兄长父皇躲过一劫,她心中欣喜感激父兄,而第二次则是完全因为旁人,哪怕那人只是臣子,可季灵柔心中感激之情却也不会有丝毫削弱。

童怜回:“公主是南朝的公主。”

季灵柔不再言语,只是朝着童怜笑了一下继而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一刻钟后,车队重新上路,终于在西落西山之前上了护国寺。护国寺的住持早已准备好了厢房,由寺中弟子将所有人引去了他们的房中。

苍布将童怜的寝房收拾好,然后便去了小厨房熬药,徒留下童怜一人。

虽然一路上童怜都没怎么睡着,可真躺在床榻之上,嗅着鼻尖的檀香童怜却是丝毫提不起睡意。他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起来去外头逛逛。

山上比他所想的还要冷些,童怜一出门便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将身上斗篷又裹得紧了些。

往年祭祖并不由他负责,而自己基本上也都是留在京中处理公文,是以童怜还是第一次来护国寺。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看似随意看着护国寺内的草木建筑,实则早已神游天际,直至走到正殿,蓦然瞧见护国寺所供奉的金塑菩萨。

“阿弥陀佛。”住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童怜身边,唤了句佛法又道,“施主心中可有所惑?”

童怜收回视线,微微摇头,然后上前很是熟练地从案桌上取了线香点燃,再以手扇灭火苗,恭恭敬敬地朝着菩萨像拜了拜,将手中线香插入香炉之内。

住持看着他走完全部的流程,等童怜睁眼才继续道:“施主不信我佛,又何必拜佛?”

“如何才算是信佛呢?”童怜反问。

住持和尚微微摇头,不语。

见状,童怜反倒轻笑一声:“佛未曾渡我,若佛祖有眼,只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阿弥陀佛,施主与我佛有缘。”住持莫名说了句,未等童怜反驳,他便转了个话头,“若是施主无事,可以去藏经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