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居把自己从头到尾捯饬了一番,到林丽霞家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

陈钰正在逗小侄子,一见林居来了,抱着小娃娃给他看:“看,这是叔叔!”

小娃娃才个把月大,软软嫩嫩的,小肥手一晃一晃,眼珠子滴溜圆,好奇地盯着林居。

林丽霞从厨房里出来,抹了把汗,笑着招呼:“央央,去给哥哥倒杯水。”

陈央已经端着水杯来了,林居接过杯子,说:“谢谢央央。”

陈钰怀里的小娃娃突然哇一下哭了,豆大泪珠从眼眶里滚落,陈钰没带小孩儿的经验,急得抱着他晃来晃去,也没把孩子哄好。

“乖乖,别哭了!”她轻轻拍着小侄子的背,抬眼对林居求助,“哥哥,你来哄。”

林居摆摆手:“我也不会。”

陈钰趁林居摊开手,直接把小娃娃塞到他怀里,吐吐舌头笑:“交给你咯!”

这下烫手山芋落到林居手里,他也没哄小孩儿的经验,绕着客厅转了一圈,怀里的娃娃还是嚎啕大哭。

林居走进小房间,一群中年男人围着桌子一圈有说有笑,见林居来了,赶紧招呼他坐下。

最角落坐了个阴沉着脸的人,眯眼盯着林居,咳了两声,抚着胸口顺气,伸出枯瘦的手到林居面前,皮肤上满是针孔。

“给我。”

林居错愕,抬头就看见林俊贤虚弱的脸出现在面前,他摇着轮椅走到他身边,林居默然,把怀里的娃娃小心翼翼放到他手里。

林俊贤把小娃娃放在怀里轻声哄,他苍老的脸颊上镌刻岁月与病痛痕迹。

林居看着他就像看到三十年后的自己。

很快娃娃就不哭了,咬着手指满脸泪水地睡过去,林俊贤看着怀里安睡的婴儿,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慈爱。

一个是离生命起点最近的人,一个是离生命终点最近的人,一条长长的生命线犹如衔尾之蛇,循环不止,在这一刻达到和谐。

林居转身走出房间,身后传来轮椅沉闷的吱呀声,是林俊贤也摇着轮子跟出来了。

散落一地的瓜子花生壳,被轮子碾压出脆响,这是林俊贤的脚步声。

林居猜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否则林俊贤不可能在林居面前保持这种低人一等的姿势仰视他。

“林居。”林俊贤咳了两声,叫住他。

林居:“嗯?”

明显是对这场谈话兴致缺缺的样子。

林俊贤用手指戳了戳怀里小婴儿的脸蛋,唇角挂了笑意,自顾自问:“可爱吗?”

林居:“嗯。”

“人有了孩子,心境就会改变。”林俊贤抬起浑浊的眼,“这是生命的必经阶段。”

林居:“哦。”

面对并不感兴趣听他发言的儿子,林俊贤依旧保持着语重心长的指教:“人不生孩子,就不算完整,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该有个家了,要遵循人类社会的自然规律。”

这下把林居逗笑了,他挑眉问:“意思是你觉得自己很完整?”

林俊贤冷哼一声:“我生了个不孝子,自认倒霉,我只想趁我死之前指望我孙子。”

林居回敬一个冷笑:“万一你明天就死了,我就是现在找个老婆也晚了。”

“你!”林俊贤给呛得又咳了好几声,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拍了一下轮椅,“你真是个不孝子!”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连在另一个小房间里聊天说笑的女眷都忍不住出来探探,三四双眼睛往俩人身上打量着,马上又折回去嗑着瓜子讨论这对关系僵硬的父子。

林丽霞从厨房里跑出来,把手上脏污悉数抹在围裙上,推着林俊贤的轮椅往屋里走,一边回头对着林居说:“小居啊,大过年的别和你爸一般见识,去帮姑姑照顾妹妹吧,啊?”

林居心底堵着一股火气,摸出手机给盛元同发了个拍狗脑袋的表情,折回去陪陈钰陈央聊天。

果然一见林俊贤就没什么好事。

餐桌上酒过三巡,林居吃得差不多了,坐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和长辈陪笑,一个没怎么见过的长辈突然祭出了过年三大杀手锏其一。

“小居啊,”他笑眯眯喝了口酒,“多大啦?”

林居摸了摸鼻子:“二十七八了。”

“年纪不小了,谈朋友没?”

林居一愣,紧接着又一个长辈开始附和:“就是就是,都快三十了,也该成家了。”

桌上的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林居的婚事,真奇怪,明明是八竿子才打得着半边身子的亲戚,平时根本不走动,一到过年就比谁都操心小辈的婚事来。

林居鼻尖都冒汗了,好一阵尴尬,眼看某个不知道怎么称呼的亲戚都要给他介绍姑娘相看了,才讪讪开口:“我有女朋友了。”

“呀!”陈钰反应最大,“什么时候的事呀!哥哥都没告诉我!”

她放下碗筷,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林居,一脸八卦。

林丽霞也挺震惊,捅了捅坐在旁边默默吃饭的林俊贤,发现他早就竖起耳朵听林居瞎扯,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就是,”林丽霞笑呵呵的,“这么大的事儿也没告诉咱们,姑娘长什么样?叫什么?哪儿人啊?过年怎么没带回来看看。”

林居完全是在胡扯,哪儿能大变一个活人出来,面对质问随口搪塞:“她过年回自己家里去,下次再说吧。......合照?合照没有,她不爱拍照。......名字,嗯,名字叫彤彤。”

彤彤,林居心里发笑,对着此刻正在城西水深火热的盛元同默念,借你名字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