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手里的饼子落在地上,有人立刻去捡,连一粒渣滓也不错过,忙忙地往嘴里塞。

有小娃子忽然哭起来,然后被母亲粗暴地照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又哽咽着不敢发出声了。

一片死寂中,有个头发花白的汉子站起身,“贵人,是何处的敌军啊?”

“曹操处的敌军!”小吏很不耐烦地敲着焦斗走开了,“让你们收拾就赶紧收拾!”

那些热气腾腾的饭食忽然不香了。

他们还是得大口大口地吃着,心不在焉地吃着,有人一边吃着,一边低声商量起有多少东西是可以带走的,比如席子要卷走,比如地里的小菜叶可以拔了;有人一边吃着,一边说起不知道这一场谁会得胜,是不是打完仗了,他们就能回家?

也有人喝完那碗汤之后,将饼子揣进了怀里,在妻儿不解的目光下起身,大踏步地走出了村庄。

那个只会种地,不会打猎的汉子走到陆廉的青州军营寨前时,发现他并不是唯一一个人。

那里已经有几十个人在等着了,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妇人。

有人便凑过来,悄悄地问他籍贯和姓氏,又问他是不是也为“那件事”而来的。

在他们这样小声嘀咕时,又有人源源不断地来了。

太阳还没有落山,营前的百姓从几十变成了几百,都是青壮。

都是一样的衣衫褴褛,一样的赤膊赤脚。

因此当小陆将军出了中军营,来到他们面前时,他们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她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小陆将军!她看起来那样有贵人的气势!谁敢直视她的眼睛呢?!谁敢在她面前说一句话呢?!

她身边环绕的那十几名亲兵,各个都穿着铠甲!各个都那样壮硕彪悍!那才是勇士的模样!那才配当她的士兵呢!

可她还是很和气地开口了:“诸位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落在他们的耳朵里,正衬她的阅历功绩。

他们身体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一时间却奇异地沉默着,谁也不肯开第一声。

有个士兵忍不住了。

“将军问你们话呢!”他嚷道,“敌军将至,将军军务繁忙,却特地来见你们一面!你们怎的不开口!”

“是担心敌军的事吗?”她又说话了,“不要担心,他们伤不到你们。”

她这样说道,“再多的敌军也伤不到你们,只是明日也许这里是战场,需要你们暂时退到我们的阵线后面……”

陆廉的话还没有说完。

打断这样一位贵人的话是极其不合适的,尤其她不仅是一位将军,她还是一位女侯!

但那个打断她的人脑子里已经听不进去什么话了,他在自己的脑内完成了给自己打气的任务之后,就竭尽全力,像是嘶吼一样把话说出来了。

“将军!小人不退!小人也可以当兵!”他这样吼道,“将军!发小人一把兵刃吧!”

“我们也可以!”

“将军!”

“将军!”

这样的声音忽然从这一群群泥腿子中迸发开,其中间甚至还有十几声尖细而响亮的妇人声,就这样响彻在太阳将要落山的营门前。

小陆将军似乎愣住了。

第445章

在田豫带走北海仅剩的兵马之后, 北海东莱两郡就只剩下少量郡兵充作守军。

这其实很不安全,因为即使不提盘踞平原的袁谭,就连贼寇来犯, 孔融也是打不过的。

诸葛玄倒是安慰过孔融, “现下刘使君虽在豫州, 但下邳有圣驾在, 必然少不了兵马拱卫,若当真形势危急,咱们大可修书一封,去下邳请来援兵。”

他这样说的时候,腰板挺直了一些,清秀的脸上也带着温和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自信又骄傲。

但孔融还是很怀疑地又看他一眼, 尤其是看诸葛玄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睛下面……也跟着微微弯起的青黑色眼袋。

当这位青州刺史的目光停留在诸葛玄脸上的时间久了,这位东莱太守的笑容就渐渐凝滞了。

“……文举公?”

“君夏此语, ”孔融问道, “究竟是好言安慰我, 还是发自肺腑?”

诸葛玄的腰板一下子塌了一小块儿,就像是华美的朱漆从柱子上剥落下来, 露出了素色的木头底子。

“在下此言,虽非肺腑, 但也并非信口之谈……”

他这样说完, 停了停, 终于挪开了望向孔融的目光, “此皆我家二郎之言……”

孔融点了点头,没吭声, 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诸葛玄是很害怕的。

他从豫章回来并非贪图富贵,而只是为了几个侄子侄女的安危。

他受了刘备的举荐,来东莱当太守,也并非为太守之位,而是存了报恩的心思。

现在袁刘混战,青州处于袁谭威胁下,小陆将军又将全部兵马都带走了,他每日里就又开始食不知味,寝不遑安,一心想要给孩子们送回琅琊。

……二郎已至及冠之年,这没错,但二十岁的诸葛亮,在他叔父眼里也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