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蹋顿是来不及惊呼的,因为那匹战马奔着他来了!

马槊上的寒光也奔着他来了!

还有更多越过那道残忍的“简易工事”的并州骑兵,他们咆哮着,冲锋着,汇聚成了一柄蹋顿从未见过的长剑,如闪电一般向他劈下!

那大概就是陆廉的“列缺剑”吧。

在最后一刻,这位乌桓人的大单于浑然忘记自己身在战场,忘记自己身后的万余乌桓士兵,忘记喉咙里的鱼刺,转而想到了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站在山坡上的陆悬鱼静静地注视着山下的这一幕。

也有乌桓人三番五次想要冲破亲军的防线,也试一试阵斩敌军主帅的目标,但他们大多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就失败了。

她身边有骑兵,有步兵,有长牌兵,还有一支五十人的弩兵小队,这支被田豫武装起来的亲军随身带着诸葛小先生最好的连弩,发矢便有一石弓之力,但只要拉动悬刀,可以连续射出十支弩矢。

这样一群弩兵凑在一起,来人只要不是扛着铁质长牌,哪怕是着了铁甲的骑兵也要被射成筛子。

因此她始终站在土台上,根本没怎么关心乌桓人的斩首行动,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乌桓大营的动向。

在张辽冲进去后,那些乌桓人很快也就跟着返回了栅栏后面,浓烟令她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不清楚他们到底是血红着眼睛要保卫大单于,还是仓惶地看一看大单于的生死。

但那些乌桓人也无法立刻得知中军营的情况,因此这样的行动持续了一会儿。

所有人似乎都退回了营中,只有汉军在外围未曾轻举妄动,于是营前竟诡异地留出了一圈空地。

他们在等。

等张辽出来,举起蹋顿的人头。

或是蹋顿出来,举起张辽的人头。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是兵者常事在这片战场上,名声与履历都不能令一位将军逃离死亡,甚至智谋、谨慎、勇武也不能,因为战场上永远有无数个你猜不到的意外,其中每一个都可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走向。

但她站在那里,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蹋顿的军营时,身侧的人还是意识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最终将目光也从她的脸上移开,重新转向那座死寂一般的军营。

就在下一刻,忽然有喧嚣声从中军营中爆发开来!

有无数的乌桓人,争先恐后,自相践踏地逃出了大营!

在他们的身后,如同羊群中的牧羊犬一般,有骑士骑着黑马,手持长槊上挑着一颗头颅,冲出了大营!

“蹋顿授首!”

当他这样高呼时,跟随着他一同冲出来的骑兵也一起高呼起来!

那声声怒吼如沉雷闪电,穿过了整片战场!

第426章

乌巢又迎接了一批新的客人。

能看得出来, 在乌桓人当中,他们绝对是出身高贵的那一部分,他们脚上穿的是羊皮靴, 身上穿着牛皮甲, 他们的发辫上坠着一些闪闪发光的金饰, 甚至连他们的战马都是膘肥体壮的上等货。

因此淳于琼并没有怠慢他们, 而是告诉他们,既然军情这样紧急,他会尽快发兵救援的。

似乎是为了表示他的客气,还特意为他们提供了相当舒适的帐篷,请他们稍作歇息。

楼班就是这样迷迷糊糊地被领进帐篷里的,有沐浴用的热水,有果腹的热汤和肉饼,有擦拭身体的细布, 还有更换的衣物和奴仆。

这间帐篷里甚至还有非常柔软的床榻,这些跑了百余里地的骑士在沐浴和吃喝过后, 只要身体一沾上床榻, 整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在同陆廉的这几日拉扯攻伐中, 他们每个人都精神高度紧张,食不下咽, 夜不安寝,现在突然到了一个温暖、舒适, 而且非常安全的地方, 再没什么比这更催眠的。

因此楼班也没能抵抗住床榻的诱惑, 他在简单吃喝沐浴之后, 便一头倒下了。

帐外很静。夕阳西下,有士兵走过, 谈论着濮阳大捷的事,他们的草鞋摩擦着帐外的土地,发出模糊的沙沙声,像草虫的鸣叫一样助眠。

楼班就这样睡着了,他的骑士们也睡着了,这原本已是傍晚,他们正可以香甜地睡到第二天清晨,同乌巢的冀州军一起出发。

但大单于的从弟睡得并不安稳。

当他闭上眼睛,黑暗向他压下来时,他的兄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个英武豪迈的乌桓大单于不满地望着他,质问他:

“楼班,楼班,你怎么能让我这样去赤山?

“我的猎犬在哪?

“我的骏马又在哪?

“为什么无人为我起舞?

“为什么无人为我哭泣?”

兄啊!兄啊!楼班睁大眼睛,恐惧地望着这个一身是血的兄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诘问与责备,他习惯性地跪在地上,拉扯着兄长的袍角,想要像幼年顽皮时那样,求得他的原谅。

兄长总是会原谅他的,兄长会用那强壮的双臂将他举起来,哈哈大笑着叱骂他几句,再将他扔下来。

可是当他跪在兄长的脚下,抬起头时,却只看到无尽的鲜血。

蹋顿的脖子断了,泉水一样的鲜血正从裂口处喷涌而出,那颗头颅似乎还在他的脖子上,但因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所以姿态诡异极了。

楼班一瞬间被恐惧吞没了。

不是亲眼目睹死亡的恐惧,而是目睹自己既敬且爱的兄长的死亡他因此被恐惧攫取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