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为何如此说?”

“听说她派人去审问俘虏,被掠男女究竟在何处,”司马懿说道,“恐怕想要出兵将他们救回来。”

有人皱起眉头,“陆将军既有此心,足见高义,将东郡生民救回来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司马懿斩钉截铁地说道,“生民越聚越多,赶路速度越来越慢,如何打仗?鲜卑人见她爱护士庶,自然会放心大胆地集结冲阵,她纵为名将,能敌鲜卑,难道也能敌乌桓?她有多少兵马,经得住这样糟蹋!”

上首处的白胡子老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依你说当如何?”

“依孙儿说,咱们明日便启程,这里距离濮阳只有二十里,咱们只捡精壮的仆从带上,疾行便是!”

老人左右看了看。

一帐篷的司马们,都露出了“二郎果然是我们当中最机灵的那一个!”的神情。

老人摸摸胡子,伸出手去,招了招。

他这个机灵又果断的孙儿连忙起身,凑到他身边。

老头儿抄起自己的鸠杖,照他脑袋就狠狠地来了一下!

“咱们得想个计划,”她说道,“那些百姓走得很慢,想追上不难,我与高伯逊便足可击退鲜卑人的辎重兵,将百姓救回,但酸枣以西的鲜卑人听闻消息,必定要追上来。”

她带兵打仗当然没问题,但如果兵马和百姓掺在一起,那就大大的有问题了。

张邈张超的军队多为步兵,而且还需要防备不知道走到哪里的袁绍本部兵马,不能乱动。

赵云想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去,在沙盘上点了一点。

“我伏兵于此坡上,待辞玉遇敌,便将其引来,我领兵而下,如何?”

她眼睛一亮。

“此坡可有名?”

几个人都不是东郡本地人,这个小山坡也没有什么名气,张辽冥思苦想时,小陆将军又冷不丁说话了。

“咱们给这里起名为长坂坡怎么样!”

“长坂坡?”几个人都一脸迷惑,“此处无河无田,如何称‘坂’?”

“这一点都不重要,”陆悬鱼很认真地说道,“我听闻军中常用筮人占卜,以求出师顺遂,我算了一卦,这个名字对子龙将军来说,很吉利!”

第391章

这一片帐篷都很静。

除了司马家老爷子的帐篷外, 最里面的几间帐篷都是女眷所有。司马家的规矩十分严格,莫说女子,连幼童也不会随意跑出帐篷, 大说大笑。

外围是仆妇们的帐篷, 而后是健仆、部曲、苍头田客们的帐篷, 井井有条, 纹丝不乱。

因此除了偶尔有几声婴孩啼哭外,只有这间正在议事的帐篷最热闹。

在一群父兄和幼弟们的目光下,司马懿挨了这一杖也不敢喊冤,只能连连叩首。

“大父若欲管教孙儿,乞兄代行此仗!大父已至耄耋,千万珍重身体才是!”

老头儿指了指这个头上渐渐起了个肿包的孙子,“他倒能言善辩!”

“孙儿不敢!”司马懿委屈道,“孙儿只是担心大父!今日大父遇险, 为人子,为人孙者, 岂不痛心!如何还能眼见大父跟随军队一路颠沛流离, 经受战乱之苦!”

他说得振振有词, 那些司马们互相交头接耳一番后,就有人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大父, 今日确实险啊!”

“儿孙们也就罢了,只有大父一人, 万不能再如今日这般涉险!”

“今日胡虏射向大父那一箭, 如射在孙儿心上啊!”司马懿以袖拭泪, 哭了起来, “孙儿死不足惜,但大父哇……”

一帐篷的男人, 先是小司马们开始哭,而后中司马也开始跟着用袖子擦眼角,最后大家都小心翼翼看向了老司马。

老头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司马们互相看了一眼,又有人试探性地开口了:

“大父可是看重陆廉,有心结交?若如此,留一二儿郎在她麾下效力,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司马懿的嘴撇了一下。

这话说的,不就是陆廉多看了他一眼吗?又忙着给他整理衣冠,又要帮他擦一擦脸,甚至行路时还要涂一遍粉!拿谁当傻子呢!好像他们还能选第二个人出来似的!

老人没吭声,一个个地看了过去。

他的确已至耄耋之龄,那双眼睛看起来浑浊得很,随时都能昏昏睡去,但此时冷冷地扫了一圈自家子弟,又令他们都低了头。

“你们哪,也知此为乱世!”他叹道,“士人与庶民何异?”

儿郎们互相看看,脸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士人和庶民的区别?区别不是大了去了吗?他们的命特别高贵,庶民的命特别低贱,自古以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那一张张迷惑的脸映入老人眼中,他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士兵那边的欢声渐渐低落下去,军营归于寂静,只有火把,焦斗,以及隔着山坡的黄河滔滔之声,永不停歇。

渐渐月华西落,营中又有走动声了。

先是士卒那一边,而后是司马家这一边,有人抱着木柴走过,有人将静置了一夜的水从水桶中倒进锅里,待锅中的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时,有人打开了粮袋,一瓢又一瓢地从中舀出粟米,倒进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