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自己可能也觉得这身行头特别累人,所以即使朝会时穿一下,过后肯定立刻就去更衣。

但今天很奇怪,他仍然穿着这一身同她聊天。

她上下打量着裹在一身玄袍中的清瘦少年,总觉得六七月份穿这个很考验人的意志。

天子坐得很稳,汗都没出。

……当然冕旒挡着,出了她也看不清。

他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无事,朕只是未曾走过这么远的路,故而有些忧虑罢了。”

“哦,”她恍然了,“陛下不必担忧,臣会安排妥当,保护陛下,这一路必不至再有什么意外。”

“陆卿忠心,朕很欣慰,”天子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朕只是不知,究竟如何护卫。”

……如,如何护卫?

她以为天子是想问这一路上的具体安保安排,以及到了下邳之后又有什么安保待遇。

但天子似乎是已经察觉到这位纪亭侯是个极其直率,因此讲话需要清楚明白直来直去的人。

他又一次开口了。

“如孺子婴一般吗?”

陆悬鱼愣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天子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没有享受过一天真正的权力,但清晰地看到过兄长从这个位置上跌落下来的死亡阴影。

第385章

“朕未有一日为人君者。”

在宴会之后, 那些金灿灿的东西被撤下去了,虽说已经进献给了天子,但天子毕竟不是个暴发户, 除了两三件符合他眼光的摆件之外, 其余大概都入了库, 很快装车, 成为去往下邳路上的辎重。

但天子坐在那里,冕旒玄袍,腰系玉带,身上带着一缕冰冷高华的熏香。

他的姿容举止没有什么能够挑剔的地方,但既没有人君的气势,也没有少年的鲜活。

于是这种感觉就很奇怪了,仿佛他坐在那里,只是一件精美绝伦, 高高在上的摆件,是大汉延续四百年以来的证明。

在他轻声说出这句话后, 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这不是陛下的过错, 也不是陛下能强求的事。”她说道。

“陆卿于长安拔剑, 平原起兵时,”天子反问, “难道不都是强求吗?”

……话说得也没错。

但他们毕竟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 决心也不一样。

“若朕下了决心呢?”

一阵衣袖簌簌之声, 那股遥远而冰冷的香气便近了。

天子起身, 自玉座走下, 来到了她的面前。

“……陛下?”

“陆卿现为亭侯,将来可为县侯, 而后又当如何?”

“而后?”她愣了一会儿,“陛下,臣若有功绩可称县侯,心愿已足。”

这个少年的眼睛里藏着深潭一般的幽冷。

“陆卿之子嗣后代,所袭亦不过封侯之位,毕竟高祖曾有白马盟誓,汉家天下,非刘不王,”他的声音很冷,但慢慢地变得柔和,“但陆卿与别人不同。”

“陛下之意,是臣为妇人,因而子嗣的爵位还可以从夫君处袭来?”

天子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如果她想要传给子嗣一个比县侯更高的爵位有什么比成为皇后来得更快,更直接的呢?

他的皇后死了吗?

按照夏侯惇传来的消息,皇后未死,而是被迎至鄄城妥善安置。

那些皇子皇女呢?

他们也在皇后身边,由那些幸存下来的宫女和黄门照顾着。

但天子站在她面前,这样温柔地暗示她,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都可以弃如敝履只要她愿意与他结为盟友。

这是完全不关乎情爱的婚姻,她不能奢望在天子这里获得一丁点儿的关心与爱护,甚至只要她的事业失败了,她也会成为第二个伏后,被天子丢在冰冷黑暗的角落里,再不看一眼。

但如果黑刃在,会怎么说?

【他有野心,但太过孱弱,这岂不是更好?你需要一个这样的利用对象,你已经改过名,取了字,又有世人皆知的好名声,杀猪匠的出身已经不再能桎梏你。若你能够登上这个台阶,将他作为傀儡,这架名为“汉室”的机器就可以为你所用了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你看,他清楚得很。】

“陆卿?”

她沉默着,他轻轻地唤了她一声,甚至歪了歪头,略带一点孩子气地去望她微微低下的面孔。

除了这些之外,只要她依旧强大,他甚至也可以扮演一个温柔又深情的顶级世家美少年给她看,她要是想玩点什么浪漫的,天子必然也有耐心来陪她。

“陛下可曾听说,建安元年时,臣于青州曾与袁谭交手。”

天子迷惑地微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