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刘从事帐中。”
他出了一会儿神,似乎在问随从,又似乎在问自己。
“他与吕布乃是姻亲,又受了那般器重,为何要背吕布而来投靠主公呢?”
“主公与吕布,一则天,一则地,三岁稚童亦知哪位才是明主,”随从乖巧道,“主君何疑?”
夏侯惇伸出那只遍布茧子与伤疤的手,捂在了自己失明的眼睛上。
“一定有些缘由。”
对夏侯惇来说,他全部的热忱几乎都交给了既为兄长,亦为主君的曹操身上,因此实在难以想到世上有人会为了除大业之外的琐事而产生那样强烈的爱恨。
但很不错。
他沉默地想着,刘晔董昭是何等的精明人,原本便想对并州军下手,现下魏续竟自己来投曹公,那么侯成呢?宋宪呢?魏越呢?
高顺也许是无法用财帛买到的忠直之士,陈宫更是与曹公有大仇怨,但吕布身边只有他们两个,要如何保住五千并州军……尤其是那支魏续统领的陷阵营呢?
这一次,难道还能指望刘备陆廉来救他吗?
小沛刚刚下过一场雨。
士兵们大多原本就是携家带口来的,那些少有的单身狗也在这几年安稳日子里找了当地女子结亲,因此大军准备开拔时,家家户户都忙碌了起来。
富裕些的要备些肉干,清贫些的只有两块咸菜疙瘩,但不管穷富,家中妇人这几日不眠不休,飞针走线,总要多给自己的丈夫带上几套备用的衣物。
她们一面凄苦地缝制衣物,一面不由得抱怨起来。
“冬麦还有一个月就熟了!到时谁来收麦呢?”
“我家这两个小的,还只能满地爬呢!阿母眼神又不济,看不得孩子,家中的事岂不都压在我身上!”
“那个臧洪自己闯出来的祸,为什么要咱们家的儿郎们去送死!”
噪噪切切的声音一时便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声啜泣。
他们能回来吗?
听说这次军中有小陆将军在,那可是名闻天下,百战百胜的陆廉啊!
你说的是他们能不□□,我问的是,他们能回来吗?
打了胜仗,怎么回不来?
小陆将军的那些士兵……都回来了吗?
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必定也曾连夜缝制衣衫,必定也曾倚门而望过。
此时那些妇人是与自己丈夫和乐融融地生活,还是依旧在倚门而望呢?
那个从东郡跑出来的使者,那封被他带出来的信啊……
自从冰雪消融,袁绍又开始了攻城之后,臧洪终于送出了他的求救信。
他没有向天子求救,没有向刘备求救,更没有向他曾施恩的吕布或是曹操求救。
他的信只送到了小沛。
因而张邈张超兄弟回应了这份求救,并决心用必死的意志来达成它。
第350章
后军的家眷还在忙忙碌碌, 将缸里仅剩一点白面倒出来,打个鸡蛋和在里面,为即将出征的丈夫做最后一顿朝食时, 前军已离小沛, 踩着冰雪与泥泞, 走在渐见绿意的田野中, 一路向着东北方那连绵不绝的山峦与丘陵而去。
在深沉的山的阴影身后,矗立着巍峨的泰山。士兵们需要走到泰山脚下,稍作休息并得到补给,告别标志着皇权与生死的神山,折返向西北而去,再露宿在黄河边,一路沿河而上,最后到达袁绍围困的濮阳。
行军这件事交给张邈张超后, 陆悬鱼抽空又回了一趟青州。
现下主公在宛城,三爷回来守下邳, 专门让她出门去当军事顾问, 一则援救臧洪, 二则也试一试袁绍军队到底是什么实力,将来自己上去干架时心里也有个数。
不过在此之前, 她需要和剧城的大家开个会,商讨并确定接下来的行动与得失。
许久未回青州, 当她穿过泰安, 尚未至剧城时, 便感受到处处都有些变化了。
百姓们的衣服还是很破旧, 但比以前长了好些,袖子可能因为叠着补丁而显得非常丑陋, 但可以完整地遮住胳膊;裤脚上有长短不齐的线头,但也能盖住脚踝。
他们仍然沉默地在田里耕种,并且会在田埂间休息时,愁眉不展地讨论冬麦的收成。
但他们不会再或隐晦,或直白地询问起能不能卖身给哪家豪强做奴仆的事,相反会互相问一问,有没有哪个村子得到了赋税减免的优待呢?听说确实有的,但那是千乘那边才有的待遇呀!人家那里原本就人少,又偏北些,雪灾自然重得很……
希望落空的田舍汉们只能叹口气,嘟嘟囔囔地扛起锄头,继续回到田里去。
原本想着今年不仅能再捉两头猪,还能修一修房子的呀!看这收成,房子且先别修了,猪也只捉一头吧,反正孩子还得几年才说亲,且等着吧!
路过坐在田埂上跟着喝一碗水的年轻人感受到了农人们的愁苦,也跟着有点不开心了。
“将军这是怎么了?”李二小心地蹲在旁边,探头探脑,“那几个田舍汉惹到将军了?”
她摇摇头,“去岁寒冬,青州几场雪灾,农人们很苦。”
“这有什么苦的,”李二撇嘴道,“我看他们日子好着呢。”
陆悬鱼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他们只能吃粗糙的麦饼,穿打补丁的衣服,为了有没有余钱攒下一两头猪,或是能不能修缮房屋而发愁。”
李二还蹲在那里,一张越来越圆的脸凑过来,很是聪明地讲解道,“他们食足以果腹,衣足以蔽体,这难道不是将军的恩德吗?”
“这是他们应得的,”她说,“任何人像他们一样努力生活,就应当过上比这富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