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到曾经同陆廉打过几次交道,但又并不在陆廉麾下,他对陆廉的看法与傅士仁略有一点相似,但总归还有很大的不同。

他总觉得,陆廉是个很好的人,她做事并不是“处心积虑”,而是她发自肺腑就那么想,因此那么做了。

天下扰攘,能坚持每一件事都以德行为标准的人不多见,在领兵打仗的人当中就更少见,因此他十分尊敬这位小陆将军。

但如果哀帝能活到耄耋之年,谁能说王莽不是大贤呢?

而且即使小陆将军自己不曾有拥兵自重的想法,她身边那些人呢?田豫、太史慈、张辽,还有北海的那些人,若是小陆将军居高位时间久了,他们又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呢?

郭嘉的信能写给陆廉,那么来日他会不会写给她身边的人?

别人又会不会写这些信给他们?

陈到因此多了一点心思。

小陆将军已经打过无数场硬仗了,不如令她守城,在这里暂歇一歇,由关将军领兵北上,迎击曹操。

她已经立了这么多的大功,想来也不会再抢这一桩最大的。

但关羽现下在等他的回答,陈到必须立刻想出一个能够说服他的回答。

“现下外敌未歼,傅将军竟然阴怀嫉害,这样攻讦他人怕是太心急了些!”他这样冷冷地叱责了一句,见傅士仁脸色发白,又十分温和地看向关羽,“小陆将军一路如此辛苦,二将军,依在下看……”

“世如沸釜,我等尚未能歼敌于垓下,”关羽叹了一声,“你们却想要先杀了淮阴侯吗?”

“……将军!”

似乎是觉得屋檐低矮,关羽从那张有点脏,也有点旧的席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廊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攻破曹仁的大营时,差点流干了身上的血,能取信天下,却仍不足取信同袍!”

这位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的目光穿过院中秋叶,穿过县府的高墙,仿佛回到了那一日的淮水岸边,而后忽然转过头,雷电般冰冷雪亮的目光钉在了傅士仁的脸上。

“来人!”

“……将军!”

关羽指了指那个已经抖如筛糠的中年男人,厉声说道,“我兄宽仁,我却没有那样的好脾气!将他的帽冠拔去,衣袍剥掉,赶出门去!”

陆悬鱼处理过自己营中一些琐事之后,想着那些民夫的事情,溜溜达达来县府里寻二爷说话时,正好撞到了这一幕。

……这个人很眼熟,她看了两眼就认出来是傅士仁。

……莽撞出城,导致损兵折将,的确是个草包,看了就来气。

……但他披头散发,穿着中衣被打出来的模样,已经社死到了但凡有点同情心就不能上前与他相认的程度。

……二爷脾气真大,她心里这么惊叹了一下。

……当然其实不相认也没什么用,因为士兵还特意吩咐了,不许他坐车回去,必须得走路回去,铁了心要他这副模样被全城围观一圈。

因此陆悬鱼虽然不明白傅士仁到底怎么惹到了二爷,但还是硬着头皮同这个倒霉鬼招了招手。

“傅将军,”她说,“好久不见,你……”

她看到对方的目光,忽然觉得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好。

小陆将军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地寒暄了一句,当然她立刻就后悔了。

“今天天气挺好的,”她说,“没事出门溜溜弯,对身体……傅……傅将军!你为什么吐血了!来人啊!!”

第270章

傅士仁瞪着她。

面如金纸。

想说点什么。

但一口血就喷出去了, 整个人也跟着就倒下了。

所以他到底想说什么,她到最后也没明白。

……大概是失地丢兵,羞愧难当吧, 唉。她很宽和地这样想, 其实这人虽然草包了点, 但是草包就草包吧, 哪个地主家没有几个傻儿子,难道能杀了吃肉吗?

士兵们忙忙地跑过来,给栽进地里的傅士仁捞起来,一面吆喝着一面给他塞车上,周围渐渐来了闲汉,在那里指指点点这位数月前十分威风神气的傅将军怎么现在就颓成了这个样子。

傅士仁眼睛紧紧闭着,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假装死了。

她站在县府门口,也跟着这群闲汉一起看到马车慢慢, 才有点恋恋不舍地转回了头。

“陆将军,关将军等候多时了。”

“好的, 好的。”她挠挠头, 跟着亲兵走了进来。

二爷在和陈到说些什么, 看脸色似乎刚刚被气得不轻,因此那张红润得过分的脸还能隐隐见到一点铁青。

不过见到她走进来时, 二爷还是很高兴地冲她招了招手。

“怎么样?不曾受伤吧!”

“这次没有!”她摆摆手,“于禁很机智, 根本就不曾同我死战。”

“这人倒是轻狡!是存了心思要与我们为敌, ”二爷骂了一句, “比曹仁更麻烦!”

“他定然还是想要隔绝掉淮阴以南的道路, 现下恐怕不知躲在哪里,便是急也没有用, ”她说道,“不过等咱们北上时,他必得出来。”

陈到挥了挥手,士兵端了茶上来,三个人坐下喝茶,她想想又掏了一包小麻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