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里,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先与关羽张辽的骑兵汇合,并掩护他们退回淮水以南,请他们稍作休整,而后又一把火烧毁了中军营的栅栏。
曹仁修建营寨时,劳心劳力地建起了许多箭塔,此时正可从容安排弩手,所为正是杀她!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夸一句这座营寨修得真是坚固!处处精心,几近完美,不愿给进攻方一丝一毫投机取巧的机会!
连这位主将也是如此的警醒机敏,除却第一次以诱兵救出关羽张辽外,曹仁几乎每一次都看穿了她的进攻意图。
她花了三天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左右翼前来合围的曹兵,一次又一次地向着曹仁的中军营前进,她走得慢极了,但她的确是在缓缓前行。
青空之下,她终于也看见了曹仁的那面大纛。玄色鶡纹,彰显斗死不止之勇。
在她步步逼近的脚步下,曹仁没有逃她心中升出这样一个念头,这真是个勇士!
大纛之下,这位一身戎装的武将也正在观战,尽管曹休三番五次想要请他出营,但都被他拒绝了。
中军营长宽数里,壕沟拒马无不齐全,几与小城无异。
他死守这样一座几乎不能硬攻的营寨,原本是极有信心阻绝陆廉与关羽北上之路的。
但站在箭楼上,看着那真真切切的尸山血海,满目焦土,还有那个浑身浴血,却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除了她手中的“列缺”,曹仁几乎不能将这个顶着强弩步步前进的人,与印象中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重叠。
但他已经意识到,陆廉用三天的血战,终于换来了一个机会彻底踏平他的营寨的机会!
他的从弟死在她手里,死在一个妇人手里。
可是,比起卧床上(死)在儿女子手中,死在这样的剑下,岂非更加死得其所?!
“将军!”
曹仁欲下箭塔,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此真丈夫也!”
第250章
前面是最后一道辕门。
虽然被称为“辕”门, 堵在门口的马车与鹿角都已被砸得七零八落,无法再起到防御工事的作用,但中军营寨的大门还是关得严严实实。
每当士兵们上前时, 无数长.矛就会隔着栅栏的缝隙穿出来。
但这也难不住徐州人, 他们会用盾牌去格挡, 用尸体去格挡, 然后用己方的板车装了木头去撞门,但他们的行动也并非万无一失。
两旁箭塔上的弓箭手不知疲惫地仍在拉弓射箭,倾泻箭雨!
他们的双手被弓弦割破,鲜血淋漓,他们臂膀在不停地颤抖,于是射程越来越近,一波接一波的箭雨也越来越无力。
他们的双手沾满了自己的血,于是他们的牙齿间也冒出了血沫, 他们通红的眼睛里似乎也要流下血泪!
但这些兖州人同样不曾退缩!
在曹仁的中军大营里,所有人的精神与体力都已经接近极限!与其说还在靠着精神与体力坚持, 不如说靠着不朽的战斗意志!
战场厮杀得久了, 总会遇到一个战斗意志特别顽强的敌人, 他谨慎冷静,勇猛迅捷, 他做了十全的准备,并且以必死的决心屹立在战场之上!
大道至简, 总会有这么一场战斗是无法胜之以巧计的。
总会有一场战争, 考验的仅仅是将士是否齐心向前, 是否不惧生死!
在曹仁原本的设想中, 在关羽麾下某些武将的担忧中,这原本是一道不能由陆廉来解的难题
她曾百战百胜, 但其中多用巧计;她有宽仁爱民的好名声,但那正与她妇人心性契合;她的确也曾展露过那样绝世的剑术,可她仍是个女人!
她会退缩,会畏战,会转而寻求一些慢而稳妥的办法,比如说去寻找一条能够绕开淮水的山路,比如说故布疑阵,用一支疑兵干扰曹兵的注意力;比如说用寿春或是庐江的土地来同曹仁谈判。
比起直面死亡,她是个女人,她自然会优先寻求不那么酷烈的解法!
即使她的身体强壮得超乎常人想象,她的精神岂能在这样的尸山血海中坚持下来?!
她如何能亲见这满目焦土,遍地残骸,如何能亲见身边士兵一个接一个死去,却仍然如刀一般锋锐无匹?!
她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士兵。
她的身前也是。
她似乎在被裹挟着向前,但她很清楚,她其实是被保护着。
阳光酷烈,但天地间已经被染上了浓重的血色,那推倒的栅栏下还有呻.吟哀嚎的声音,踩上去之后,那声音仍然连绵不绝,缭绕耳边。
她的脚下就是这样一具似乎尚在喘气的身体,被栅栏压着,被无数人踩过,可是胸腔里还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于是还在尽力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陆悬鱼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她在尽力地喘气。
她前面的这些士兵,他们当中没有年纪下于二十岁的新兵,也没有头发花白的老兵,他们每一个都穿了甲,他们的铠甲整齐且没有破损,他们甚至连眼神里都透着一样的决然。
这些士兵不仅是曹仁的本部兵马,而且是他的部曲私兵,亦是他最精锐的死士,他们几乎都领着一笔不菲的禄米,家人都在鄄城。
他们每一个人战死后,家人都会得到一大笔抚恤金,并且由曹家人安排那些家眷的生活。
因此他们每一个人的死去都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她看到了他们,也就清晰无比地看到他们身后的大纛。
弩机绞紧的声音透过这混乱而充满喊杀声的战场,传进了她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