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寒风还很冷,但曲六的额头却落下了汗珠。
他知道那一条街上,数眉娘最厉害,最不饶人,因此寻常也没有什么汉子敢惹她。而自家娘子娇娇怯怯,一贯是个温顺的小妇人,如何却变成这幅模样?
“同心,你我毕竟……”曲六小心地说道,“毕竟还有孩……”
一贯温顺的小妇人立刻接了口,“不是你的。”
曲六的话在半路上,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半晌才接了一句,“我不信。”
“有什么不信的,我的野男人可多了,”同心冷冷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他爹是谁,你怎么知道?”
四周悄悄伸出了一圈眼睛,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前院这一幕,同心似乎根本没察觉,但曲六察觉到了,于是脖颈到后背的汗就更多了。
“你这是气话,”他说,“你是怨我,怨我当初抛下你和孩子,跟着将军走……”
同心胸膛忽然剧烈起伏了几下。
“你自己竟能这般厚颜,将这话说出口……”她咬着牙说道,“你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
这样美丽的一个小妇人,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
曲六不是不通世故的人,再联想到妻子之前说有许多“野男人”的话,他立刻想到了很多不堪的事,甚至心中也深深地痛起来。
“那与你没有干系!”他急切地上前几步,“都怪我不好……我半点都不在意的!”
同心愣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面色铁青地望着院中的曲六。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冲进了室内!
曲六整个人都被自责与悔恨席卷而过,因此没有注意到那杂乱的脚步声。
同心拎着棒子冲出来时,身后跟了一串儿的人。
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媳妇,一个皮肤白得不像汉人的小姑娘,一个羊家的四娘,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但同心的脚步太快,她们谁也没跟上,任由同心拎着棒子冲到了他面前。
“狗贼!狗贼!”她破口大骂道,“滚出去!”
“曲六告假了?”高顺突然走进帐中,“还去了下邳?”
张辽和其余几个武将有点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有什么事吗?”
“他在悬鱼的家门口跪了两天了,”高顺皱眉说道,“这事竟然沸沸扬扬,传到了小沛处,岂不荒唐!”
侯成没懂,还企图将这个消息了解得更完整些,“他为何要跪?”
“他当初跟着将军离开并州,将家眷抛下,”高顺叹气道,“他家妇人与悬鱼有旧,一路带来了下邳。”
侯成左右看看,评价了一句。
“那跪就跪吧。”
“……荒唐!”高顺责备了半句,又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一圈并州将领吃过这个瓜后,还是张辽突然明白了高顺那欲言又止的意思。
“将军今日怎未出府?”
“妾昔在长安,为将军所弃,赖得庞舒私藏妾身耳,”严夫人泪流满面,将脸向着墙,不肯去看吕布,“将军若想跪,也该跪姐姐的亡灵才是!”
第148章
别说下邳城, 就是雒阳,寻常百姓一年到头的娱乐活动也很少,那些赏花赏月赏美人吟诗作赋学驴叫的闲情逸致大家学不来, 因此养成了看八卦的好习惯。
被大家当八卦看一看, 变成街头巷尾的逸闻其实也少不了几两肉。
但她还是挺尴尬的。
陆悬鱼咳嗽了一声, “进来说吧。”
其余骑士也纷纷下马, 有人上前叫了门,于是留守宅院的亲兵连忙跑出来,先给她行了礼,而后大家开始手脚麻利,默不作声地卸货。
虽然默不作声,但还是三心二意,两只眼睛一只在干活,总有一只要分出来跟着将军走。
只是将军带着那个并州口音的汉子穿过二门, 进了主室,这群亲兵不免觉得十分遗憾, 甚至连自兖州走了这么一遭, 买了东西给家人的兴奋劲儿都去了不少。
曲六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连婢女奉上的温水都没碰一碰。
那个可怜劲儿看得她直想叹气。
“你这些日子都好?”
“还好……”曲六想了想,又改了口, “其实……总归还好。”
不用看他,光看那一日那群并州狗子冲进她家里大吃大喝, 陆悬鱼就知道这么久以来, 这群四处漂泊的并州人过得并不好。
“刘使君是宽和仁义之人, ”她说, “你们现下在小沛可以安身了。”
曲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是蜜水。
这个汉子又一次抬起头来, 那张黑瘦许多,也憔悴苍老许多的脸上,两只红眼圈特别的显眼。
“将军自长安一路至此,十分辛苦吧?”
“还好,”她想了想,“我带着邻里们出来这一路,大家累是累了点,好在路上也有人帮衬,没受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