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豫看起来很不想回答,但还是瞥了她一眼,“我在悬鱼心中就是那般贪财小人吗?”

“那倒也不是,”她立刻否认,“你看你一年到头就穿不上一件新衣服,一看就太过俭省了,我这是为你着想。”

“我家在幽州,家中尚有老母,不愿离得太远。”他喝了一盏酒,幽幽地这么说道。

“那可以把老母接过来呀,”她立刻说道,“我这两日正忙着派人回平原去接些人回来。”

田豫沉默了一会儿,“这几百里路程,岂是容易处之。”

“要是接你家人的话,主公一定会多派些兵士的。”她说,“你放心好了,我帮你去”

“……主公不听我的谏言,”田豫最后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我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之人,何不早归?”

她不吭声了,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着田豫,这位年轻的文士说完之后,沉默地继续喝酒,那个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虽然看起来可怜,但也不能掩盖他内心的傲娇。

主公不听他劝,所以他就要跑路其实就这么点事而已。

当然,抛开这些软萌的表象看本质,田豫要离开刘备,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觉得刘备守不住徐./州,一旦战事再起,少不得要玉石俱焚。

她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田豫没有察觉到她的打量,还在继续喝酒。

也许是因为已经交接完毕,明晨就要启程,所以可以说说心里话了,他甚至喝着喝着还一脸悲伤地抓住了她的手。

“与主公相处三载有余,我实在是不忍离去的。”他说,“主公也好,几位将军也罢,皆是世间少有的正人君子,虽势弱孤穷,却待人以仁,我少时誓要择一明主,而今明主就在眼前,却不能有始有终,何其可笑啊!”

“那你就留下啊……”她小心地将手从他手掌下抽出来,不自在地搓了搓,“笑有啥用啊?”

“我亦希望如此!”明显有几分醉态的田豫满眼悲伤地望着她,“与悬鱼相处这些时日,我的确是不舍离去的!郎君品行高洁,任凭我如何欺你……都不曾与我动怒!若是我这脚不听我的使唤,将我留下来,岂不省却我这许多痛苦!”

她听着听着,就不搓手了。

哦,原来这哥们自己也知道刮她那许多钱是在欺负她。

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还没来得及喷他两句,就听到了田豫最后几个字。

陆悬鱼有了主意。

田豫又喝了一盏酒,感觉自己的酒量快要到了,再喝下去便要误了明日的行程,这万万不可。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想要同自己这位内心认定的好友郑重地道个别……或许留他同榻而眠也行,总之他……

他脑子里这些纷乱而混沌的想法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陆悬鱼消失了。

半室灯火,半室月光,独留他孑然一人,站在这间陋室之中。

田豫抬起眼帘,想要透过窗子,看一看他的好友是不是去了室外时,脑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风声。

他虽习君子六艺,却鲜少亲历战场,因此听到风声时已经躲不开了。

“我还真是很少听到这种请求,”她手疾眼快地抓住了田豫的衣领,没让他软塌塌地倒下去,另一只手将并未出鞘的黑刃暂放在一边,“但既然我们是好朋友!你说你想不听使唤地留下来,那我当然要帮你一把啦!”

她摸了摸青年的后脑勺,那里似乎慢慢鼓起来一个肿包,但她一点也不心疼,反而感觉快乐极了。

“来人啊!”她嚷了一句,一个小兵立刻就跑了过来。

“将军?”

“给我准备个麻袋!”她开心地扛起了失去意识的田豫,顺便还轻抚一下狗头,为自己靠闷棍截获一只主簿而感到得意洋洋,“明天我要扛着上路!”

小兵的目光疯狂在昏迷的文士身上和自家将军身上扫来扫去,但他最后还是努力将目光收回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诺!”

第123章

天气很热。

她骑在马上, 晃晃悠悠,身侧的士兵们在慢慢地走。

既然有了新的基地,这一次又是徐州境内的公务, 那些流民也就渐渐去了郯城和小沛, 而不会继续跟着她了, 因此行军速度就还可以。

一旁的马匹上驮着个麻袋, 走着走着,就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国让好像醒了,”她连忙勒住马,指挥两旁的士兵,“快给他放出来。”

士兵们都有点不敢直视她,当然更不敢直视麻袋里的人,就那么跑过去,将麻袋口的绳子打开, 于是一个人差点滚出来摔落马下,好在是被士兵们扶住了。

今天的田豫不像昨天那么伤感, 也不像昨天那么温柔, 他的头巾掉了, 于是头发就有点蓬松,衣服也有褶皱, 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炸毛的小公鸡。

“陆悬鱼!”他咬牙切齿道,“你安敢如此!”

她早就有所准备, “你昨天说了什么, 你怎么忘记了?”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想留下来, 希望你这双脚不听使唤, ”她说,“我们既然是好友, 当然要帮你一把,你怎么能醒了就不认账呢?”

一般来说,作为文士的田豫都挺冷静的,但他现在气得直发抖,站在马前,拽着她的缰绳,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叹了一口气,跳下了马,拽了拽缰绳,“要跟我吵架,至少也得到路边儿去,别耽误行军啊。”

田豫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句指责她的话,“你胡来!”

……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