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不足的是,崔公吃得比乐陵侯还要急。

风暴中心的人忙着吃东西,于是注意力给到了其他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年轻才俊身上。

乐陵侯府是养了一堆孩子的,有她未发迹时亲邻的孩子,也有发迹后收的弟子,或是打仗缴获的小俘虏,以及莫名其妙被托孤送过来的娃,林林总总,反正是能凑成一堆的。这些孩子年纪渐长,已经有了少年的姿态,又因为乐陵侯与陛下相熟的关系,他们也渐渐在陛下心中都有了印象,因此成了宾客们观察的对象,有些宾客也会将自家儿郎带来,亲亲热热地送过去,大家寒暄一番,再聊上几句。

比如说这几位郎君的才学如何呀?拜谁为师,作了什么学问?这个吴郡陆氏出身的小郎君,既然有那么一位老师,能开得几石弓呀?

“小子力薄,只开得斗弓,平时攻读《诗》《书》,亦未得寸进,愧对师长。”那位小郎君就很羞愧地垂下眼帘,引得几个同龄的小郎君很同情地跟着叹叹气。

“不过,”陆绩仰起头,忽然很狡猾地说道,“三郎虽年幼,才学却远在我之上,诸位友朋,正可切磋琢磨。”

正在撕鸡腿的曹植就愣了,左右看了一圈,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到了他身上,隔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一个饱嗝,冲自己身边的青年一笑:

“阿兄,作诗否?”

一旁毫无存在感的阿兄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众人忽然就有了兴致,今天这样的盛况,作诗作赋都应景啊!大家都可以试试嘛!写出来的出风头,都不要明天,全雒阳自然都认得这位才子了啊!

有人示意将杯盏撤走,取来笔墨;有人已经开始冥思苦想,攒得第一句,刚要落笔又觉得还可以再商酌一下;还有人睁着天真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别人的纸上没有一个字时,他已经开始刷刷刷地往下写了。

林子里吃喝的声音有,聊天说笑的声音有,鼓瑟吹笙的声音有,踏歌起舞的声音也有。

但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像是什么声音都暂时消失了,只剩下湿润的毛笔飞速划过纸张时发出的微声。

咬着笔杆的人渐渐少了,站在小郎君身后围观的人多了起来。他们惊叹于这个少年的才华,若天下的才华能用车载斗量,这少年当占几斗?!

这赞叹声将越来越多的人引过来时,少年突然停了笔,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他身侧的人。

阿兄什么也没写。

明明当初一起读书时,阿兄的才华也引得师长连连称赞,为何今日阿兄手里握着笔,却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阿兄?”他伸出手去,轻轻推了阿兄一下,阿兄一惊,下意识伸手欲挡,袖中就掉落了一支竹筹。

有极缠绵,极哀怨,极凄婉的字句于其上,将围观的一圈宾客都看呆了。

惊呼声传来,引得吃饱了瘫在树下一动不动的新妇警惕地坐直。

“出了什么事?”

“我猜得是最准的,将军且不忙遣人去问,先听听我猜的,”一个小女吏快言快语,“那群人惊呼之后先看将军,再看崔公,此事或与崔公有关,或与将军有关!或许与将军和崔公都有关!”

第738章 婚礼的流水账(可跳)(十一)

张辽正在对镜, 对镜梳……不对,对镜正一正衣冠。

他其实对自己这身衣袍不是很满意。当然,他也是封了候的将军, 勋贵, 因此衣袍无论从材质到裁剪, 都是极精细考究的, 这一点没什么问题。

他只是短暂的有一点患得患失,大概每一个新郎在迎亲前都会经历一下这种阶段,但全雒阳的坏家伙把这种情绪稍稍帮他放大了一点点。尽管在公卿朝臣眼中,张辽是个很标准的并州武将,他们甚至会简单地将他视为一个改良版小吕布从功绩和武力值方面来说都没什么问题,同时还优化掉了一些吕布的坏毛病,当然大家一致认为,不管是哪个男子与骠骑将军成婚, 那他这辈子是绝对不会有二心的,毕竟骠骑将军想和你讲道理时她很讲道理, 她不想和你讲世俗男子那些所谓的道理时, 那你也只能且必须按照她的道理来啊!

世风日下!女子越来越强悍啦!这种“道理”甚至从陆廉陆白姐妹身上延伸到了女吏身上, 而后进一步又反过来影响了更多女子拼命奋斗为官为吏!就为在丈夫身上逞威风!呜呜呜呜乾坤颠倒!纲常败坏!

话题跑偏到这里时,立刻就会有人赶紧将话茬拉回来, 不再纠结女吏的问题,于是公卿们的窃窃私语又落回到张辽身上。

总而言之, 他们觉得张辽是个很标准的并州武将, 并州人的地位并不算高, 只比那些西凉土狗高一点, 因此他这样头脑简单的武将怎么会有敏感多思的一面呢?

张辽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照得捧着镜子的亲兵手臂直发酸, 还惹得将军瞪他一眼。

“比长牌如何?”

亲兵愁眉苦脸,想抱怨又不敢,旁边另一个换班进来替他整理衣冠的小兵就很机灵:

“能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捧上一天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今日不比往常,将军且赶早些才好呀。”

“刚至申时,”新郎看看外面天色,很有些不解,“我如何赶得这般早?”

机灵的并州小兵立刻凑上前,嘀嘀咕咕,新郎听着听着就变颜变色了。

“还有曹家的小郎君?”他惊问道,“他才几岁?”

曹家的小郎君技惊四座。

有人沉稳些,认为他从不曾见过乐陵侯,那满腔的倾慕与哀怨是从何而来呢?或许只是听了崔公与乐陵侯之间悱恻凄婉的传闻,诗人自然有了灵感,因此才写出来的;

但又有人认为,天下仰慕乐陵侯高洁声名的人多去了,多一个中二少年一点也不多啊,你看看他自从入林后就是魂不守舍的憔悴模样,这人共情能力得多强才会替崔公伤心到这程度?崔公眼见着都没他伤心!崔公就忙着吃了!

最后有热心人替大家伙问了,说曹家郎君啊,郎君这诗是写谁的啊?那也说不定他其实心中另有少艾,人家只是过来点卯送个贺礼,顺便和自己弟弟一起吃顿饭的。

曹家的小郎君对于这个问题,犹豫再三,最后轻轻地闭了闭眼睛,没有正面回答。

消息传到新妇这里,新妇像是有些懵,反复问旁边的人:

“那是谁?”她又加了一句,“我见过吗?”

有人就偷笑,还有人比如说围坐在一旁的司马懿就悄悄跟身旁的诸葛亮咬起了耳朵。

“孔明以为,是崔公当真,还是曹家郎君更当真呢?”

诸葛亮看了他一会儿。

还是很端正的一张脸,虽然没有什么出奇的美貌,但头发乌黑,皮肤白净,举手投足又有世家范儿,那其实就称得上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郎君了,再加上司马懿做事谨慎老成,言行举止从没有出格之处,这就还可以加一个名声BUFF上去,讨人喜欢还可以再加一倍。

但诸葛亮还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串儿飞速划过去的恶意:

比你叔父如何比你叔父如何比你叔父如何哪个更当真哪个更当真哪个更当真呀?

诸葛侍中静了一会儿,在脑内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叔父和崔琰和曹丕这三个人站在同一赛道上的画面当然他是不可能让司马懿看出来的,他只是淡淡地望了对方一眼,又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