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辽将军脚边还放了两个藤箱,见司马懿下车同他寒暄,立刻就絮絮叨叨起来:

“辞玉同我说那城中而今百业待兴,吃不好睡不香,我特意给她带了些吃食,已用油纸封好,又装了一坛醋泡的小菜……”

司马懿将手笼在袖子里,伸脖子看了一眼,又看看张辽那张很诚恳的脸,很想说点什么。

再看看这位青年将军腰间的长剑,身后两名亲兵手持的长戈,又将快到嘴边的话噎回去了。

“文远将军有心,”司马懿似笑非笑,“何不亲自送与大将军呢?”

张辽脸上就有点羞赧。

“辞玉说兵力尚足,要我不必挂念于此……”

骑兵是宝贵的,抓土贼用不上这玩意;张辽也是宝贵的,放大将军去抓贼主要是大将军有这个心理上的需求,张辽看着又不像个PTSD的,就没理由去了吧。

司马懿一脸恍然,“文远将军少年从军,的确也于庶务上不慎……”

张辽眼睛忽然一亮。

“仲达先生此言差矣!”他说道,“我虽未及弱冠便于雁门从戎,但在并州也做过几日文吏啊!”

这件事确实是超出了司马懿的想象,“以将军之勇,何异于置明珠以暗?不知是谁的命令,竟要将军终日案牍劳形?”

张辽笑得就很爽朗。

“仲达先生不知吗?”他说,“当初温侯在丁建阳麾下为主簿时,我便追随于他……”

司马懿一瞬间也瞳孔地震了。

……居然是跟着那位军中大主簿混的吗!吕布的账目和后勤处理水平不知道怎么样,反正有理智的领导应该不会批评他。

……因为人人都会说,丁建阳说不定就批评过这位主簿呢!你看看他什么下场!

司马懿最后也没有带上张辽,并且还阻拦了张辽“既然仲达先生劝我去,那我就去寻主公说一说!”的冲动,匆匆忙忙就从营中跑路了。

当然作为交换,缁车里又多了两只箱子,他挤在中间,脸板得更长了。

大将军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但司马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他还是那身如玉君子的服饰,身上还熏了颇为清冽的香,原本应当是很赏心悦目的一个人……但沾染上这一路的醋味儿之后,这个形象多少还是打了折扣。

大将军只稍微纠结了一下,就拆开了一包蜜饯,眼泪汪汪地吃了一颗。

“我嗓子都哑了,”她说,“才将这件事同百姓们讲清楚。”

“大将军的嗓子果然嘶哑了许多。”司马懿就装模作样跟着叹气。

“但他们看我的眼神,”她说,“还是很戒备啊!”

“在下进城时也发现了,”司马懿还是跟着叹气,“大将军此举,太过莽撞。”

“都怪我。”大将军用从来就没清亮过的声音检讨。

“也怪在下不曾跟在大将军身边。”司马懿说。

“你说得对。”她嚼着蜜饯,依旧愁眉苦脸,看着就傻乎乎的。

言语挤兑方面,到这也就够了,不能再继续装腔作势下去了。司马懿心想,上司偶尔憨,但并不一直憨,尤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对百姓会憨,对他可是警惕心很强!

那讲点正事吧?

小吏是送进城中了,开始接管起方方面面,比如说安抚百姓,组织生产,收一点比较低的税,并且用收上来的税金雇些杂役,替小吏跑腿,清扫道路,顺带抓两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贼,斤两不诚实的奸商这也是司马懿劝她的,军队接管城市是权宜之计,她需要让这座城池恢复正常运行,就必须开始收税。

况且要是在黄河以南,她不收也就不收了,大家都知道她名声好,反正大不了苦一苦田豫,现在是在河北,百姓们原本就不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完全免了赋税,大家只会人心惶惶,以为她说不定真准备抓走小孩子去战场!

百姓们给一点钱,别管是一个五铢大钱,还是剪了边的,多少就会有一种“哎呦你看我都交钱了,将军不会再来折腾我家了吧?”的心安感,那民心就渐渐稳下去了,到时就能再来第二次人口普查了

没错!还要有第二次,第三次案比,因为城中不少人跑出去躲难了,还要慢慢回来呢!

“早知道我就该带上仲达,”大将军虚心学习,突然就感慨了一句,“也就没这些事了。”

司马懿握着书卷讲解的动作忽然就卡壳了。

……她不这么坦率地说出口,司马懿可能就把这事忘了。

……现在又提起这茬,多少是有点牙痒痒。

……毕竟是大将军,再给她一次机会。

“在下追随大将军已有年余,”他用眼睛余光悄悄瞟着自己领导,“大将军吩咐庶务之文书,何故却给了孔明先生啊?”

大将军转过头看他,一脸的明月清风,坦坦荡荡,无事不可对人言:

“那可是诸葛亮啊!”

司马懿静了一会儿。

“大将军,在下忽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

“而今正是耕种冬麦之时,”司马懿推心置腹地说道,“大将军何不劝一劝农呢?”

字面意思上的劝农很简单,就是地方行政长官拎着个锄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刨刨田地,这就算劝农了。

深层的意义就非常丰富,比如说现在冀州被各方打得兵荒马乱,附近不少农人都跑了,哪还有心思回来管自己的冬麦呢?

你在这里刨地劝农,就是在告诉大家,你和那些军头流寇不同,你是认认真真要治理这个地方,你承诺会给农民带来可以安居乐业的环境,请他们放心耕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