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逐渐向西了,他可以从矮墙跳上屋顶,藏在阴影里。那家没人,主人家是并州军中士兵,早就跟着吕布走了。他可以小心翼翼地从房顶爬到同心家的房上,然后寻到一个机会……

已经七个多月身孕的同心逃到了后院里,这并非她身手矫健,能从西凉兵的手下逃脱,而是因为那个西凉兵觉得逗一逗这个漂亮的小娘子很有趣。

“妾出身京畿……”她满脸泪水地一步步后退,声音抖得快要话不成句,“妾并非并州人啊。”

“你不是,它也不是吗?”站在屋檐下的西凉兵伸出环首刀,虚指着她的肚腹,同心的脸上便全然都是绝望了。

“……畜生!畜生!!!”

阿谦趴在房顶上,手里握着那柄匕首,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他似乎想起了陆郎君教他的那点用剑的知识,但除了需要用尽全力刺进去之外,似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他觉得他记住的那一点就够用了。

他能成为陆郎君那样的英雄吗?

当那个西凉兵一步步从屋檐下走出,将后背展露给这个孩子的时候,阿谦想,他可能无法成为陆郎君那样的英雄。

但有些事,原本不必一定得是英雄,才能做。

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从屋檐上爬起来,冲着西凉兵扑了下去!

那个西凉兵的哀嚎声如野狼一般,令所有士兵为之一惊,于是有人便满脸怒意地准备走进那个院落,想要看一看,这条巷子里究竟还藏了哪个胆敢反抗的虫豸。

但他还没来得及登门,注意力就被巷口另一端出现的人影吸引过去了。

太阳又西斜了一点,他身后一轮长安落日,因而看不清模样,只觉是个身形清瘦的少年,周身都好像被浓稠的金红光辉包裹住一般。

两名守在巷口的西凉兵立刻拔刀上前,但几乎未见那个少年有什么动作,那两人便倒下了。

……不,他还是有动作的,他甩了一下手中的长剑。每一个看到这个细微动作的西凉人都意识到,他在甩净剑上的血珠。

于是那些还在费力地将一家家一户户吊起来的西凉兵暂时中止了他们的任务,纷纷呼喝着拔出了武器,五人一伍,十人一伙,藤牌兵在前,刀兵在后,小心翼翼地准备迎向这个强敌

“你们信什么吗?”那个少年突然说。

他的嗓子沙哑得很,几乎快要讲不出话来,落在耳边却又轻又冷,听得人在这样一个血脉偾张的下午无端打了个寒战。

“不管信点什么,”他说,“快祈祷吧。”

其实这个少年剑客有点不讲道理,因为他并没有给那些西凉兵祈祷的时间,他的话音刚落,那道身影便从金红色的光晕里脱了出来,轻轻巧巧,似乎还带着一道金红的流光

离得近了才知道,那并非什么金红色的流光,那只是血光而已,肆无忌惮地抛洒在半空中时,被夕阳一照,竟然也能映出那样美丽的色泽。

只是片刻之间,几十人竟被屠戮殆尽。

因而最后一个西凉兵无心再去欣赏那金红的弧光,他满心满眼都是面对死亡的恐惧,他甚至在涕泪横流之际,喃喃地念出了他唯一想起的人:“阿母”

对面那张苍白而憔悴的少年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嘲讽般的微笑,不知道是在笑什么,笑他这样打了十几年仗的马贼也会害怕吗?还是笑他这样的人也有……

他没想得很明白,因为那个少年剑客没留给他想明白的时间。

巷子里横七竖八几十具尸体,从西面的巷子口到东面的巷子尾。一眼望去,特别陌生,她再怎么夸张的梦里都不会有这一幕,不会有这些西凉兵的尸体,更不会有那些飘飘荡荡挂在门前,树上,屋后,仿佛正在看她的人。

她愣了一小会儿,便为一户院落中的哭声所吸引了去。

……那是同心,她弯不下腰,索性就坐在了地上,怀中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那样绝望而痛苦地望着她。

“阿谦……阿谦……”

她似乎说不完一句话,但陆悬鱼看了一眼那柄带血的匕首,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英雄,”

陆悬鱼花了很久的时间,几乎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话一字一句地说完。

“你才是英雄。”

第73章

她在这一条巷子里, 一家家地搜寻幸存者,但她发现,有些街坊逃了, 不在巷子里, 但那些在的, 几乎都没能幸免于难。

他们有些已经被吊了起来, 变成用以彰显西凉军勇武与威严的旌旗,有些还没有被吊起来,但都已不再能开口说话。

只有羊夫人胸前那一刀扎得有些偏了,血未流尽,虽不能说话,却还能指一指巷子的另一个方向。

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的陆悬鱼忽然想起来,那两个孩子的确不见踪迹。

“夫人的那双儿女?”

羊夫人说不出话,但还努力地点了点头。

“……还在巷子里?”

她又努力地点了点头, 满眼都是期望与哀求地看着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如果是平时那个自尊心颇强的羊夫人, 绝不会做这种挟恩图报的事, 哪怕是公公与丈夫惨死, 自己支撑起一大家子,羊夫人也从未开口求过什么人, 但她此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夫人不必担心,”陆悬鱼既伤心, 又郑重地说道, “小人既收过那三千钱, 一定会护得夫人一双儿女周全。”

她等了一等, 伸出手去,阖上了夫人的双眼。

这条巷子里已经没有活人, 那两个孩子会在哪里……不对,董白在哪里?眉娘……眉娘……地窖?!

她虽寻不到眉娘,却想起之前给眉娘挖过一个地窖,于是心脏也突然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恨不得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那地窖是修在院子里的,上面有个盖子,很是显眼,她早该注意到,为什么自眉娘家门口经过,却全然忽略了呢?

待她回返时才发现,不怪她会忽略,地窖盖子上铺了不少土,又乱七八糟的堆了几个空酒坛,与院中杂物混在一起,任谁也难以发现。

于是待她使尽全力拉开地窖盖子之后,董白和那两个孩子惶恐的脸便露了出来。

天色将黑,不能在这里多留,那个骑马的小军官跑开了,西凉兵很快将会再来,她身边带着一个孕妇,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个不到五岁的男孩,还有一个虽然是董卓的孙女,但是根本没任何意义的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