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德操,学富五车又有什么用!”

她左右看看,感觉很有点为难,就算她是个阿呆,也看不出江东这些脑袋摇摇摆摆,屁股坐在墙上从不曾下来过的士族对德行有什么向往。

但那个小娃子至少是一个诚实的人,于是她俯身看了看他:

“你叫什么名?”

她听到一片吸气与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声音。

船已经停在江边,三层的楼船,女墙重新刷了漆,爵室上又饰以彩带,古人称其为帛阑船,在波光粼粼的江边停靠时,船上的彩带随风飘舞,引得蜜蜂和蝴蝶盘旋,紧接着又吸引了许多鸟儿过来。

路边有三三俩俩的女郎走过时,总要驻足看一看,再被甲士逐离。

码头上的亭子里,有人正在等着他们。

车马声走近时,孙权转了过来,远远地看着他们。

……她见了孙权几次,表情一次比一次夸张,但这一次的孙权比之前正常了很多。

他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打扮得极其素净,也没有一脸的晦气悲伤。

这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少年穿了一件浅蓝的袍子,白玉腰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他头上的发冠一样的温润剔透,这么一看,外表其实还挺不错,不过得把身边的吕范暂时排除掉。

好女婿还是一脸的肃穆,笑也不笑一下,站在旁边跟兵马俑似的,奈何那张脸上了岁数也还是能打,和他一比,青少年孙权立刻就被比成了小鸡子。

她同诸葛亮上前,互相行了礼,孙权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陆绩。

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脸上有点不舍,也有点仿徨,但没有恐惧,相反,他很好奇。

他站在陆廉身后,绷紧了自己的身形,不让一点点失礼的迹象流露出来,但那双四处看来看去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真神奇,孙权想,明明他身前的人杀的人比袁术多得多啊。

听闻吴郡陆氏的讨好和谄媚,孙权并不感到惊讶。

他们其实是不信品行与道义的力量的,因为他们曾经吃过一次这样的亏。

陆逊的祖父也就是陆绩的父亲陆康,是一位很受人敬重的汉臣。

他几乎是一个挑不出什么差错的人,他年轻时为官,所任之地有贼寇作乱,别的县令征发民夫,加固城墙,而他遣散了那些民夫,又竖恩信,令盗匪也渐渐信服,改邪归正,于是百姓都极其爱戴他。

后来汉灵帝骄奢淫逸,他又数番上表劝诫阻拦,被皇帝降罪免职,再后来庐江有贼,陆康又被起复过来当救火队员,依旧功绩昭著。朝廷看他是忠臣,士人看他有气节,百姓看他赏罚分明,宽仁爱民,怎么看都是个应该得个寿终正寝的好人。

可惜后来袁术反了,陆康就在袁术眼皮下,不愿同流合污,笼城待战朝廷没有帮他,士人没有帮他,百姓无力帮他。

困守孤城两年后,庐江被当时还在袁术麾下的孙策攻破了,陆康这一支在战乱与饥饿中死了一半有余,剩下的回到吴郡,有人如陆逊,还想学一学祖父,有人则觉得陆康这条路是走不通的,那就当起了墙头草。

道义和德行都是没有力量的,不仅陆家的人这样想,江东士族里许多人都这样想,否则他们怎么会投靠杀得人头滚滚的孙家呢?

他们惧怕袁术,惧怕刘备,惧怕他的父兄,谁实力大,谁出声高,他们就立刻投奔了谁去,不带忠心,只带惧意。

只有陆廉不同。

孙权又看了一眼她身后那个一点也不害怕的孩子。

真神奇啊,他想,只有她,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可是下了战场,无论是公卿还是士族,平民或是仆役,乃至这样一个稚童,人人都可以议论她,人人都不会惧怕她。

陆廉无所察觉,微笑着同他说了一些不太得体的客套话,诸葛亮在一旁很得体地找补。

而这位江东吴侯十分熟练地微笑点头,心思却不在这上。

他心中莫名起了一丝羡慕。

第617章

过了长江, 就在刘备的势力范围内了。

张郃最近不在江陵城,得到了这群俘虏后,他领着他们去寿春安置了, 并且写信请她一定要来看看。

没办法, 广陵已经承担了太多, 而淮南人口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于是公款消费的使团也就稍微绕行了一下, 没有直接在江陵停船,而是沿江北上,从洪泽进了淮水,最后在淮水南岸停船下马。

她曾经来过这里,但现在它已经变得很让她感到陌生了。

秋天的洪泽是很美的,但仍然比不过这个夏日。

有植物在水泽里疯狂生长,田里的禾苗也已经抽条长得很高,遮阴的大树郁郁葱葱, 里面总藏了一些有点青涩的果子,那吃起来应该是很解渴的, 但还比不过田里的瓜。

圆滚滚, 胖嘟嘟的, 绿油油的纹理一看就惹人疼爱,也很惹各种小动物的觊觎。于是农人不得不搭起瓜棚, 忍着夏日里渐渐变得酷烈的阳光。

她看了很眼馋,下马走过去, 同农人说, 要买几个瓜吃。

……农人没理她。

这次换诸葛亮走过去, 农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开始比比划划。

“怎么回事?”她小声问,“这人是个聋哑人吗?”

诸葛亮思考了一下, 忽然讲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

片刻之后,他留下了几百大钱,侍从们人人抱回来一个瓜。

她眼巴巴地看着小先生,小先生眼神专注地盯着侍从切瓜,陆绩看不过去,走过来推推他。

“这不怪我,”诸葛亮笑道,“将军自己把这事忘了。”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