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程普,原系草莽无名,屡受孙氏恩惠,不思尽忠守土,反乘衅逆乱!吴侯见尔凶悍难制,恐必生后患,今褫夺兵符,分其部曲,徒置江北!”

一声惊雷!炸得将士们睁不开眼,说不出话!

可是这样的公文还有许多道,飞一样地传遍了每一个被江东士兵占据的码头!

他们甚至要等到使者的船已经划远,才终于反应过来,大哭着跪倒在码头上,一下下地叩首!一声声地呼喊!

他们是将军的兵,可他们将军是孙家的人,他们也是孙家的人!这二十年来,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无数道伤疤!他们跟着孙破虏打进过雒阳,也在竹林里为这位惊世的将星合上过双眼!他们见过十六岁的孙策擦干眼泪,披上父亲的铠甲,领着他们大破黄祖,统一江东!

主公啊!主公!

他们是骄纵了些,可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地愿意为主公效死的!孙家的恩,他们原以为一辈子也还不完,要他们世世代代还下去的!

当张郃领兵来到岸边时,见到的不是他所以为的水贼,而是一群眼睛里流着鲜血的老兵。

他们站在岸边,脱了铠甲,扔了兵刃,明明还活着,身体里的热血却像是已经流干了。

当听到马蹄声时,有人自他们中间走了出来。

那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罩袍,气度像一个将军,士兵们却都在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他就在无数道利箭一样的目光中走向张郃。

他拔出长剑,轻轻地在剑身上弹了一下,那柄长剑发出了最为优美的清鸣。

就在下一刻,它再也发不出一声。

他将它折断了。

当孙氏宗亲们踌躇满志地将船只调度回江东,并且准备接手这支庞大的水军时,等待他们的不是孙权的笑容和令符,而是张昭。

“闻听宗亲叛乱,陷军中许多宿将于危难之中,吴侯既惊且怒。”张昭说到。

那些孙氏宗亲愣住了。

但张昭继续往下说,“吴侯宽仁,不忍刀剑加诸于兄弟之身,因此送诸位宗亲至下邳,入朝为官。”

他的声音令这座水军营寨一片死寂,片刻后突然咆哮起来。

但这个中年文士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怡然自得的笑容,甚至在说出这样冷硬的话时也依旧保留得体的风仪。

但宗亲们是不会微笑着接下这道命令的,他们大声咆哮,企图反抗,甚至在被堵了嘴之后,依旧目眦尽裂地用眼神来表达他们的愤怒。

他们就是这样被送上去往下邳的船的,张昭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那只很漂亮的楼船远去,就那么发了很久的呆。

接下来,他可以去找陆廉和诸葛亮谈判了。

他要将自断臂膀的吴侯卖给刘备,留下一个世家独大,还有几万乱兵的江东。

第614章

当周瑜说出那句话时, 程普第一反应是疑惑。

为什么?

我们这些老将是江东基业的根本啊!

没有我们,吴侯如何同刘备抗衡?他如何与江东世家抗衡?!他的确还有些兵马在手,可失去了这一批宿将后, 他要如何控制这支军队?!

“程公是孙氏之根本。”周瑜柔和地说。

见程普仍然是既惊且怒, 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问题所在, 周瑜只能说得更明白一些。

“但程公并非江东之根本。”

这是什么话?

“江东之根本, 不在宿将,不在世家,不在吴侯,”周瑜平静地说道,“在生民。”

在吴侯准备召见使者的前一个时辰,张昭将他们请出了吴侯府。

这条路很平坦,不同于寻常土路,即使刚下过雨, 被压得紧实的路面依旧能够平稳承载车马经过。

“这条路是厚中公所修,据说动用了家中几千部曲。”车夫这样介绍了一下。

“是因为这条路特别重要吗?”陆悬鱼随口问了一句。

“是因为张家人经常来往此地。”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下马威一样。

此张非彼张, 这位张公姓张名允字厚中, 是孙权手下的东曹掾, 地道的吴郡人,和南下来江东避难的张昭并非一家, 但大家都是世家,又一个姓, 那自然就会亲近起来。就像吴郡陆氏也在试探着抛出橄榄枝, 问她要不要联个宗, 认个亲, 强强联手,抬高身价。

这位张公的宅邸修得也特别气派, 乌黑的墙,朱红的门,四墙皆以青石结角,穿过一重门又有一重门,庭院里种满奇花异草,有剪了翅膀的仙鹤在里面悠然自得地散步。长廊的板子下面不知道铺了些什么东西,一步步走过去好似走在什么乐器上,叮叮当当。

“长廊以黄楩(pian 二声)木与梓木铺就,”主人家这样介绍道,“雨水坠落时,更有清响。”

诸葛亮有点惊奇地踩了两脚,“厚中公是取响屧(xie 四声)廊之典么?”

“吴人之乐罢了。”主人家很矜持地点点头,露出了一个“你很懂行”的微笑。

……她挠挠头,诸葛亮注意到了,于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个典故。

第一个造这东西的和第一个用这东西的,都是后世很耳熟能详的名人,吴王夫差和西施。

夫差恋爱脑发作,大兴土木造了华美清幽的馆娃宫不说,还在里面用贵重的木料铺就了一条长廊,名为响屧廊,西施走上去就叮叮当当的响,当时是传为美谈的,后世文人骚客们可能就一边批评一边美谈了。

也不知道听久了会不会觉得噪音污染。他们走这一路这条长廊就没少乱响,要是开个宴会,来一队仆役端着盘子走过去,那响声就突出一个嘈嘈切切错杂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