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如何打败一支无穷无尽的军队?

而柘城大营相较之下就惨兮兮的。

到处都是烧焦的栅栏、拒马、帐篷、尸体,民夫和士兵都不能休息,一点一点清理,一具一具向外抬……早春将至,再不清理干净就要起大疫了。

卖给士兵们洗澡水的流民不见了,城门口支起一个摊子卖肉饼的小贩也不见了。

他们曾经依靠着这架战争机器,卑微而小心地活着,现在他们不得不汇入其中,或成为它的一部分,在不起眼的地方出工出力,或被它碾碎,抛洒在即将复苏的大地上。

在这麻木的河流里,人人都在低头做工,哪怕她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也溅不起一朵浪花。

但忽然有人将肩膀上扛着的一根焦黑木头放下,望向了她。

那是个被整编入营不久的流民,衣衫褴褛,无论面目还是双手都染上了焦糊的颜色,因此她一时没有看到他脸上还带了一条刀疤。

但她察觉到了那个人想对她说话,因此她下马,向他走了过去。

泥水在她的靴子上迸开。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小人杀了五个冀州人,”刀疤脸没头没脑地说道,“他们只给小人一个队率的位置。”

身后有亲兵叱责了一句,“无礼!”

她点点头,“按照军功,你该是这个位置。”

“小人想当一个校尉。”他说道。

“如果你那营只有你一队的话,”她笑道,“你便自称校尉,也不是什么大罪。”

刀疤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大将军缺兵吗?”

这场战争是不是已经将兖豫青徐所有的战争潜力都用尽了?

她不能再征发更多的兵,更多的民夫,也无法再得到更多的粮草了。

田野间到处都是年迈的老人,年幼的孩童。

至于妇人,她们要耕作,要织布,要拿起简陋的武器站在村口,连宵达旦,警惕地注视着每个可能侵扰村庄的陌生身影。

所以刀疤脸想当校尉,哪里有一个营给他来管呢?

刀疤脸并不气馁,而是迅速趴在泥泞中叩首,“大将军,小人若能唤来一营的兵,大将军愿封小人一个校尉吗?”

她有点迷惑,唤来?怎么唤?他一个青州口音的流民……

……青州口音的流民。

陆悬鱼忽然愣住了,“你是青州兵。”

“小人是青州兵。”

“我又不曾优待你们,你们为何还要来为我作战?”

刀疤脸很自然地将头抬起来了,“大将军不必着意优待。”

“为何?”

“小人是黄巾出身,小人已经知道大汉是什么样,也差不多猜到袁公治下的新朝又是什么样,”他坦然地说道,“小人想看看,刘公与大将军治下的这片天下,是不是有所不同。”

第573章

战争陷入了短暂的中场休息阶段, 双方都平静得不可思议,平静到了什么程度呢?

有出门捡柴的青州兵抬起头时,发现隔着河流的另一边, 有冀州人也在拾柴。

他们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 甚至其中一个冀州新兵会紧张地摸摸腰间佩刀。

但这个行为立刻被一旁的老兵制止了。

于是河岸另一侧的人只是看了他们一会儿, 就慢慢地走开了。

他们背上是有弓和箭袋的, 但他们没摘下来。

隔着那条结冰的河流,谁也没有动手。

“快开春了,”他们都会用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一脚踩进去,冰裂了,谁个不怕?”

可是,那不是死敌吗?你们在战场上,不是早杀红了眼吗?

新兵不解地问, 老兵撇撇嘴,很不卫生地朝着冰面吐一口口水。

死敌吗?战场上也许是的, 但下了战场谁认识谁呢?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为什么值得自己付出生命去报仇呢?

况且看啊!看啊!

老兵抬起头, 指了指天上,新兵也跟着抬头。

云层间有羽翼展开, 笔直地飞向他们无法到达的家乡。

春天真的快要到了。

夜里的土地还是冷硬的,结了厚厚的霜, 清晨遇见阳光, 霜雪渐渐就化了外层白色的皮, 露出里面透明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