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快乐就在于你实实在在的扼杀掉一个高等智慧生物,他有自己独立的爱恨,有童年和未来,有不可说的苦与痛,然后某日突然死于你手,他为之努力的理想不能实现,他记事本上的明日计划再也不必履行,细水流长的人生戛然而止,这至高无上的残忍令思嘉多么愉悦!

俞荷生终于也反应过来,思嘉认真地聆听了他所有过去,为他的快乐而笑,为他的悲伤而哭,原来都只是为了增加杀人的快感。

他松开了搂住思嘉的手臂,难以置信地往后退去,背脊贴上冰凉的浅粉色墙壁:“思嘉......”

“你弟弟说的没错。”思嘉贴了上去,那双眼大得骇人,“爸爸的确是死于酒精中毒。我把工业酒精放在他的酒瓶当中,想要看看命运是否对我仁慈。”

说到这里,她回想当时的场景,仍然忍不住兴奋到颤抖,谁能想到命运都如此站在她这边,思嘉想这一定是上天对她宠爱的证明,工业酒精在家里放了大半年,爸爸居然在她生日那天饮下!

家里没有闲钱,思嘉的生日蛋糕不过是超市里促销的廉价纸杯蛋糕,她乖巧地坐在桌边,双腿有节奏地交互摆动,一口一口慢慢品尝着腻人的劣质奶油。

脸色青紫、嘴唇发乌的男人安静地趴在地上,思嘉摆动的双腿不时踢到他的身体,可爸爸毫无反应。

生日蛋糕吃到一半才想起没点蜡烛许愿,小姑娘自己点了蜡烛,认真地阖眼开始许愿。耳边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然后是女人的惊呼,妈妈抱着爸爸惊慌失措,思嘉虔诚地将蜡烛吹灭。

妈妈哭喊着,问思嘉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小姑娘充耳不闻,只是笑着说:“祝我生日快乐。”

俞荷生以为思嘉母亲眼神中的冷漠是源于厌恶,其实目睹一切的女人只是用冷淡来隐藏她对亲生女儿的恐惧。

“妈妈只会拿工作来逃避。”思嘉对自己的母亲如此评价,“她为了自己的完美形象粉饰太平,明明知道所有事,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思嘉越说越起劲,描述父亲死状时,她的眼神中没有恨意,甚至没有报复的冷厉,而是少女怀春般的羞赫与欣喜,“太可爱了,叔叔,你不知道,我看见他瞳孔涣散的样子,心动到惶然。”

她把父亲的皮带扣留了下来,放在自己床头,有时甚至会偷偷对着皮带扣自慰。手指插进阴道,思嘉想,其实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杀掉爸爸,不是因为他酒后家暴,而是因为她爱他。如果她把自己比作迈韦斯,那么父亲是她的布兰迪斯,这会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俞荷生说话时牙齿在打颤,思嘉为他开了暖气,尽管两个人都知道他发冷的真正原因:“所以,那个大二时去世的男生也是你...?”

她微微撅起唇,像是在与俞荷生撒娇,说自己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我不是故意的。”

平心而论,思嘉没打算让他死那么早,她只不过在他去夜店前和对方通过电话,说自己度假时落枕了,现在脖子好痛。哪知道那家伙喝醉酒后为了不让自己落枕,特意趴在方向盘上睡,结果睡得太死,从方向盘滑下,最后体位性窒息死亡。

俞荷生看着思嘉,发现自己如今才算彻底了解她。

欲望之光托生到甜美的皮囊,所以要做天生的坏种,把罪恶推至无辜,令其罪更昭然若揭。

她是个完美的小姑娘,用诗与歌装掩了残酷,把一切予以美的比喻,仿佛是爱神引她走向杀戮场。而思嘉无疑是熟练的猎手,每个她爱上的男人都沦为枪下猎物,她可以娇纵,也可唯诺,血浆和眼泪同等诱人。小姑娘吻过叔叔的脸颊,捏造出手下亡魂的死因,俞荷生猜想许多年后或许思嘉也会在他的葬礼上这样告知客人,那时她会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理由。

“没有人能指责爱。”

最后,热爱童话的思嘉如是说。

群/12249?整理.221-4-1 :16:44

16

1

俞荷生忘了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他木然地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等了好几班才等到自己要搭的那班,随便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头侧着,面对那半身高的玻璃窗,映出不甚模糊的自己,思嘉买的须后水味道还没散去,在闷热的车厢里与复杂的人味儿混合,公交车走走停停,这一切都令他作呕。

黑色的裤子上还沾着几根白色毛发,他用手拍了拍,没拍掉,又捻起来,借明暗交错的路灯细看,要么是自己的白发,要么是小狗的毛,后者可能性大一些,萨摩耶真的太爱掉毛了。他出门前原本是想带小狗一起离去的,刚准备去抱它,小狗一骨碌窜到思嘉身边,他不便去思嘉脚边捉狗,只好尴尬地站在一旁呼唤小狗过去。

喊了半天,小狗对他依旧是爱答不理的态度,畜生哪懂什么是分别,还以为俞荷生是同它闹着玩的,故意躲在思嘉那里不肯走。

最后还是思嘉打破了尴尬:“我有给小狗预约做绝育手术。叔叔要是没时间照顾小狗的话,我可以管它。如果叔叔想要留着小狗,那等它做完手术之后我再把它送到叔叔家里。”

俞荷生不知道狗还可以做绝育手术,有些讶异:“它还那么小,就要做绝育了么?”

“嗯,在第一次发情前做绝育对小狗风险最小,恢复得也快。”

这样倒显得是俞荷生无知了,他左手紧捏住右手拇指,双手紧紧纠缠在一起,不安地放在身前:“......那你先带它去做,手术费,我会转给你的。”

思嘉显然没把这点钱放在心上,但为了照顾俞荷生的自尊心,她并没有多说什么,笑盈盈地目送俞荷生落荒而逃。

好可爱,逃跑前还不忘替她把咖啡杯洗了。

2

他给俞春野回了信息,一字一句都细细斟酌过,“思嘉不是坏人”,发完后在对方将电话打过来之前将手机关机。

他知道这样不对,说他怯懦也好,说他自私也罢,俞荷生做不到把思嘉送进监狱,况且,这些事要不是思嘉本人承认,难道警方真的有足够证据将她定罪吗?

照思嘉的说法,她从来都只是旁观者,她是那样怕脏的小姑娘,连吃小龙虾都要带三层手套,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双手染上污垢。

俞荷生又过起了戒酒时久不出门的生活,他的难过并不是文章里曼妙的比喻,既不美丽也不诗情画意,而是每夜看着那面镜子后的民国画发愣,是发青的脸色,脸上胡渣再未剃。

其实手机里有他与思嘉的合影,被娇纵的小姑娘设置成屏保,可俞荷生不敢面对真正的思嘉,转而把思念寄托在那张模糊不清的老画上,一如那时的思嘉,仅仅是渴望的意向,尚且朦胧,没有凌厉锋芒,不会将人刺得伤痕累累。

唯一令俞荷生惊讶的是,他竟然一点都不想喝酒,甚至看到电视上的酒液广告就会想吐,发自生理的厌恶,恐怕去专业戒酒机构治疗都不会有这样好的效果。

转而是铺天盖地的思念,避无可避,被爱和痛苦裹挟着冲往未知彼方。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思嘉留下的痕迹,偏他就是记得,他们曾在沙发上拥吻,思嘉说他耳后有颗黑痣,客厅里思嘉把酒瓶摆成各种图形,有次甚至幼稚地拼出了俞荷生的名字,她的笑声总是活泼的,是透过阴霾的太阳。

他突然有些怪思嘉,不是恨,只是埋怨,是可以原谅的那种责怪。他不怪思嘉想要杀他,只怪思嘉曾经对他那样好。

两个星期后,有人敲响了俞荷生家中的门。

听到敲门声,他并没有急着去开门,而是如梦方醒似得奔去浴室,手忙脚乱地拿刀片剃胡子,思嘉先前有送过电动剃须刀,但俞荷生怕睹物思人,给收了起来。

敲门声再度响起,他不小心在下颚划出一道小口子,立刻渗出血来,不疼,但足够狼狈。他拿纸巾捂着伤口,强打精神开了门:“思嘉,我刚刚在......”

话未说完,俞荷生愣住了。眼前站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外国青年,他不确定是不是那天夜里在思嘉家中遇见的那个,他觉得外国人都一个长相。

小狗从对方身后跑了出来,头上戴了个大大的塑料圈,走起路来有些不稳。他英文完全不行,外国青年倒是一口流利的中文:“思嘉今天去面试了,我代替她把小狗送过来。这些是药膏,早晚在伤口处涂抹。”

俞荷生忙着掏钱包,问手术费需要多少,青年或许受了思嘉的嘱托,只一昧摇头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