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1 / 1)

“终有再度相见一日。”沈酌低声答道。

老院长?欣然看向他,溘然长?逝。

ICU外?响起诸多急促脚步,那是记录死?亡时间?和预备丧葬流程的治丧办事?员。

老院长?协助成立了?两?代HRG,一生?都?奉献给了?中心区研究院,桃李满天下,科研成果无数。治丧办公室早早就商定好了?要按喜丧来办,届时将电视直播,名流云集,哀荣齐备,仪式隆重。

但这间?深夜的ICU里却那么冷清,每个人都?像是被浸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也许他们才是对的,而我们是错的。”不知过?了?多久,沈酌望着深邃的虚空,轻声道:“地球终将属于进化者,百年之?后青史留名,我们所有人都?是倒行逆施的反派,螳臂当车的小?丑……”

“生?存是没有错的,沈主任。”身后一名高级研究员艰涩道,“不管未来的历史由哪一个种族书写,我们只是选择了?现下唯一的路,我们……我们只是被强行推上了?进化的分叉口……”

“我们别无选择。”

医生?推门而入,礼貌地垂手致哀,将白布蒙上老院长?安详的脸,遗体随着铁轮铮响从走廊渐行渐远。

30年前一代HRG的最后一名见证者、将年幼沈酌从医院里带出来并抚养长?大的最后一个家人,就在深夜医院那刺眼的白光中,永远离开了?这个人世。

也许冥冥中真有某种宿命,一代HRG结束时沈如斟夫妻与所有研究员共赴黄泉,二代HRG搁浅时恰好老院长?撒手人寰。沈酌命运的每个节点,都?伴随着离别与死?亡,预兆着长?路尽头无可?奈何的结局。

那条与进化逆行的征途注定遗罪千秋,任何人只要踏上就无法回?头。

他必将一人孤身上路。

·

清晨蒙蒙亮,青灰天光穿过?窗帘缝隙,映出了?凌乱的酒店房间?。

手机猝然响起。

房间?大床上,沈酌睁开眼睛,蹙眉翻身坐起,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身上彻夜未脱的白衬衣已经有些皱褶,黑色领带随意扯松,床头烟灰缸里堆满了?尖。沈酌被彻夜浓重烟味呛得咳了?两?声,拿起手机一看,来电人尼尔森。

他接通电话,声音还带着疲惫的沙哑:“喂?”

“刚醒?”尼尔森的声音从通话那边传来。

沈酌唔了?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随手拿起床头柜上隔夜的半杯残酒。

冰块已经完全化在威士忌里了?,他也不介意,仰脖一饮而尽,辛辣液体总算抚平了?咽喉火烧般的灼痛。

“关于进化源陨石押运的事?,有个问题可?能需要麻烦你去看看。”尼尔森顿了?顿,却没有立刻说是什么事?,也没再提工作,而是换了?个语气:

“我听说昨晚你和安东尼奥在下榻的酒店里起了?些争执?”

以尼尔森的精明,一定早就查清了?前因?后果,毕竟这中间?还牵涉到安东尼奥从此失去对申海任何提案的一票否决权,昨晚安东尼奥携玫瑰上门赴约的细节肯定也已经放在他案头了?。

沈酌眼底掠过?一丝厌烦,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异样:

“没有关系,只是个误会。还好已经过?去了?。”

“安东尼奥的行为确实对你非常无礼。”尼尔森顿了?顿,语调带着亲密的安抚:“别担心,沈酌。我会去教训他的。”

教训这种行为,其实带着雄性声张主权的隐含意义?,不用点破也心照不宣。

沈酌知道这时应该如何完美地回?应尼尔森。甚至都?不用直接回?答,只要给予一个带着微笑、意义?不明的默许就可?以了?,剩下的一切政治麻烦都?可?以交付于不言中。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这个酒店房间?里,在这样孤独而狼狈的清晨,他突然升起了?一种深深的、由衷的自我厌倦。

“不用。”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报复的心情放纵自己,微笑着一字一字地清晰道:

“白先生?已经教训过?他了?,还挺狠的。”

通话对面陡然陷入了?静默。

沈酌怀着恶意等待尼尔森的反应,他甚至期待尼尔森控制不住地脱口问一句“所以你现在跟那个白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但足足过?了?半晌,手机里才传来尼尔森明显控制过?的平静声音:

“是这样吗?那很好,感谢白先生?的正确做法。”

彻夜压抑终于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发?泄,但又有点意兴阑珊。

沈酌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您有其他事?吗?”

“新建成准备储存进化源陨石的那个高压封闭仓,需要做最后的巡视检查,我想趁你在这里的时候完成。”尼尔森不愧是玩弄权术的老手,即便是山崩海啸的情绪都?能竭力压下去,表面听不出太多异样:“地点在六十海里以外?的圣卡特堡,如果可?以的话,待会我派快艇去酒店码头接你,巡视完之?后还来得及赶回?来参加今晚九点的晚宴。”

“我知道了?。”沈酌淡淡道,摁断了?电话。

他稍微洗漱收拾了?一下,换了?身整洁正装,镜子里的面孔平静如深水,除了?略显苍白,没有丝毫端倪。

沈酌站在穿衣镜前,与镜中的自己彼此凝视。

他从小?就长?得很像沈如斟。

对于母亲,沈酌其实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但偶尔能从旁人的只字片语中感受到一点她存在过?的气息。他们带着遥远的怀念回?忆她生?前的风姿,说她当年在国外?大学讲课,犀利刻薄毫不留情,当场把二十啷当岁男生?羞辱得嚎啕大哭,但阶梯教室仍然场场爆满;说她四十岁怀着孩子的时候,单手提着几公斤重的学术材料大步流星经过?学校,半层楼人都?躲在窗户后偷偷看她的背影;说她庆功宴上喝醉了?,心血来潮对一个博士生?许诺说如果对方能发?sci就允许他摸一摸自己的手指,那人像打鸡血般拼出了?一区,但沈如斟却在意外?中身亡,那博士生?在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

她从未对尘世回?头。

她一生?不曾向下施舍过?半分眼神。

沈酌很少去给父母扫墓,那毕竟只是一块大理石与两?个骨灰盒,精神早已与物?质一同泯灭了?。只有那年HRG深陷瓶颈时,有天沈酌烦不胜烦,一个人开车去墓前待了?会,结果碰见了?那个传说中每年都?会出现在墓前的外?国男人。

两?人互不干扰地安静站了?会儿之?后,那人突然主动开口,用英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