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帆一直等他说到脸红脖子粗,才安抚地顺了顺蒋何彦的后背,“该解释的,那天在发布会上我已经全都解释清楚了,既然节外生枝无论如何都是避免不了的,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就已经很值得庆幸了。至于……大众要如何点评我的出身,那是他们的自由,再正常不过了,不用这么在意。”

虞向海拿过平板,望着那上头一排排不堪入目的字眼,他心里早就有股火,从年前一直憋到了现在,只要洛云帆肯点头,他一道命令安排下去,再也不会敢有人说他半句不好!

他忍不住就想到当初,他强迫洛云帆陪在自己身边还没几天,在公馆的洗手间里,洛云帆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整理领结,并笑盈盈地回望过来,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那时的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人在惺惺作态,而现在,虞先生看着洛云帆如此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不由就对曾经那个信誓旦旦下结论的自己感到万分可笑。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蒋何彦难以置信地问:“就算是做明星,也不该承受子虚乌有的辱骂吧,何况那些人讲话真太难听了,封几个营销号以儆效尤也是应该的吧?!”

“真的不用,过几天热度下去自然就好了。”洛云帆又不疾不徐替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一口。

清浅见底的茶汤里,倒映着一双同样清澈诚恳的眼睛,他认真地说:“不能对于褒赞和鼓励照单全收,对于质疑和批判却视而不见。身为公众人物,名利和代价从来都是硬币的正反面从我入这一行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经有这个觉悟了。”

蒋何彦听得微微一怔。这是浅显易懂的道理,然而当自己身在局中时,真正能通透领悟的艺人,又有几个呢?

“本来就是我没有及时对大众公开真相,我必须要为此道歉,这是理所应当的。无论大家怎么骂我,这些也都是我应该承受的,不要插手干涉舆论,是对公众负责,也是对自己的良心负责。权力只有牢牢关在笼子里,才不会变成择人而噬的野兽,尤其是在这个行业里,傲慢一旦形成习惯,会自取灭亡只是时间早晚。”

他每个字音都说得不重,却在虞向海心里激起千层浪来。

蒋何彦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洛云帆站起身,走到视野开阔的落地玻璃窗前,最为繁华富饶的大都市此时此刻就在他们脚下,一览无余,仿佛唾手可得。

然而洛云帆的眼底却看不到任何野心勃勃,有的只是最为纯粹的欣赏,像每一个登山旅人来到山顶后,在万千云层中终于看到了破晓而出的曦光。

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想了很久。

“我只有一个私人请求,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所有的指责和矛头都只针对我一个人不要有任何关于我母亲的难听言论。”

冬日阳光稀薄,暮色降临得很早。京市的灯火在车水马龙的光影映照下显得气派又恢弘。

虞向海甚至都顾不上去计较这个半路上杀出来的蒋何彦和洛洛究竟是什么关系,又熟到了何种程度。

回去的一路上,虞先生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就只有最后洛云帆独自一人站在玻璃前的眼神

他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某种与世隔绝的孤独回忆中,清透干净的眼底变得灰蒙蒙的,在夕阳余晖里显得空茫而悲伤。

那是外人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与‘洛云帆’这个光环耀眼的名字挂上任何等号的压抑情绪。

这种昙花一现的哀痛虞向海就只见过两次。两次,都与他多年前过世的母亲有关。

虞向海想起之前小许发给他的绝密封存档案中,有几段来源于十五年前的酒吧录像。

还没多高的少年人被喝醉后不讲理的客人推推搡搡,拳打脚踢,最后仍是赔着笑脸,跪在地上一点点收拾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那个单薄瘦弱的背影像刺一样扎在虞先生的心上,让他根本就不忍心再看第二遍。

当初小许在电话里告知的情形一次又以次在他的耳畔响起,让他只要一想起来,就心痛如刀绞:

“……洛云帆先生的生母,洛心岚女士在他刚从Z戏毕业的那一年,因为胃癌晚期去世了。他是单亲妈妈一手抚养长大的,生父去向不得而知;洛心岚女士曾经是鼎鼎有名的民族舞蹈大师亲传弟子,但因为没有完成学业就未婚先孕的关系不得不选择辍学。为了维持生计,她时常会到酒吧卖唱跳舞,即使这样,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开支。在洛云帆先生十岁以前,他的母亲为了他能念书将来出人头地,应该确实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做过一些不太体面的生意……这样的拮据直到他中学连续跳级并以全额奖学金考上Z影后才总算得到了缓解。在Z影就读期间洛云帆先生的各项成绩也都是名列前茅的,年年大考都摘得优等奖学金,虽然学校有明文规定不让校内学生私自在外打零工,但洛云帆先生从15岁开始就已经独自在各种场子里打杂帮忙,片场,夜店,赌场,酒吧,甚至理发沙龙洗浴中心等等娱乐场所,只要能在短时间赚到钱的地方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尝试。所以我猜,应该是在他考进Z影之后的这两年,洛心岚女士的病情急剧恶化,所以才……”

“包括所谓他出道时第一部拿到最佳新人提名的作品抢了汪思远主角的说法,经我查证后,发现其实是当年闻校长口谕钦定给他的主角,而当时洛云帆先生原本可以去接更符合他年龄外型来钱更快的商业巨制,但他却仍然遵守契约,在急需用钱的关头坚持选择拍摄小成本的文艺剧情片……可见事实和汪思远对大众所宣扬相去甚远。”

虞向海望着前方的红绿灯,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了。

那简简单单的几段话,几张图,轻飘飘地就概括了台上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从来不被人知晓的卑微过往。

洛云帆甚至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主动说过,他以前其实真的吃了很多很多苦。卖惨向来是娱乐圈走捷径无往而不胜的利器可他这么多年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也正是因为来路他踩得踏踏实实,所以才让人无从诟病。虞向海时至今日才不得不面对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个从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金主在遇到洛云帆之后屡屡碰壁,当得是何其失职,真就没有半点发挥空间。

“虞总,我查了很久才找到这么一小部分。而这些信息很显然是被什么高人封锁过的,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为什么却在这个关头被汪思远给爆出来?他只不过是一枚用完就扔的弃子,可背后的那股势力显然对所有的事情都知根知底,我怕……”

小许担忧的话音被虞向海干脆地打断:

“小许,无论如何,关于洛云帆母亲的这部分,谁都不准再深挖了。你把手里的信息源头再好好打点打点,无论他们要多少钱都答应,绝对绝对不可以再泄露给任何第三方。”

“知道了虞总,您放心吧。”

清晨7:15分,帝都国际机场T2航站楼。

天刚蒙蒙亮,首度机场外面就已经站满了举着灯牌的热情粉丝,路人们一边咋舌一边凑热闹,探头探脑夹道争睹。

“洛洛!!”

“天王天王!!!”

洛云帆刚下车就受到了围观群众的热烈欢迎,在尖叫和簇拥下被一群保镖围在中间,四面八方都是递过来的鲜花和礼物。他同往常一样,嘱咐跟在自己后面的助理帮忙把那些礼物和花束搬到车上,礼貌地微笑着和那些喊他名字的路人打招呼。

然后,就到了喜闻乐见地训斥粉丝环节:

“我说了别来别来,为什么又不听话?!一个个不上班不上学了吗?”

新粉瑟瑟发抖地被自家蒸煮训得怀疑人生,一旁老粉们都嗯嗯嗯小鸡啄米般点头,然后回过头淡定地对新粉表示,他是这样的,你早点习惯就好了。

就在此时,震天响的欢呼声从另一个方向波浪般朝这边涌来,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另一侧,一名身穿黑衣、戴着墨镜的高个长腿男人,在周围的荧光灯牌中快步走了过来。

“纪疏星纪疏星!!”

“影帝影帝啊啊啊啊啊!!!!”

两侧的喧闹自成一派,形成有些诡异却又莫名和谐的对冲阵势,甚至当某一侧喊出自家应援口号之后,另一面就会立刻紧随其后……如同愣是隔空划出一条无形的楚河汉道似的,暗中都在较着劲儿,谁都不愿在气势上输给对面。

跟拍的媒体显然也明白这其中的新闻价值,分别追在二人的保镖后面,一个劲地提些搞事情的问题。

“请问纪影帝怎么看待前阵子洛云帆被绑架一事?”

“据传闻,您这次是《迷局》幕后的最大投资方,有这么一回事吗?”

“关于洛云帆的演技您怎么评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