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想出这样主意的是别家小娘子……
邵老翁在心里遗憾着,嘴上却客气:“某要先谢过沈小娘子。听九郎说,小店里花糕的新鲜样子都系小娘子指点的,客人们都夸呢。”
沈韶光连忙谦虚:“如何敢称‘指点’二字,不过是敝店一些卖糕的小主意,能得邵郎君青眼,愿意在贵店试行,此儿之荣幸也。”
“小娘子小小年纪,能想出这许多办法,着实灵慧。”邵老翁再夸一句。
“小心思而已,还请邵公莫要见笑。”
一老一小又客气了两句,便渐次说到正题。
“九郎说小娘子有心于别的坊开设分店,怎么不去东西市呢?”
沈韶光便把曾经与邵杰说的再条分缕析了一遍,又笑道:“东西市开大酒肆固然好,但与依样儿而行比,到底风险更大一些。”
邵老翁点头,小小的年纪,竟然耐得住性子,管得住心思,是个沉稳的。
“只是若都是小酒肆,虽盈利不少,却难创下大名气。”说到底,邵家如今的买卖,都与当年那个“花糕员外”的名号有关,故而邵老翁对“声名”一事格外重视。
“固然东西市人流大,能更快地创下名声,但把店开设于各坊,只要能立住,也能得到实在的口碑。邵翁试想,若长安城东南西北中,每几个坊便有一家分店,让玛瑙肉、翡翠圆子成为大家口淡时便想吃、又能走几步就能吃到的东西,时间长了,这甚至能成为一代人的味道回忆……”
邵老翁笑起来,小娘子好口齿。
邵杰颇为与有荣焉,到底是我看中的人……
沈韶光微笑,到底农村包围城市,还是城市推向农村,各有各的好处,就看适合不适合了。
“不知邵郎君可曾与邵公提过儿曾于节庆时去曲江摆摊子的事?”
这个邵杰确实没说,邵家花糕当初也是从小摊子开始的,邵老翁颇有兴致地看着沈韶光。
沈韶光与他说起几次曲江摆摊儿的经历,“当时江边买饮食的客人后来有不少专门找来崇贤坊吃饭的,并成了小店的常客。东西市人流大,我们亦可时不常让人带着‘流动餐车’来这里卖些特色小食,不为赚钱,就为赚个脸熟,混些人气。”沈韶光提出的分明是后世快闪店的概念。
这样的理念自然是超前的,但又不是全然超出现实、不可操作,邵老翁浑浊的眼中闪出光来,“小娘子此计甚好!”
邵老翁一辈子的老商人,有的是经验,沈韶光则沾了穿越的便宜,有开阔的眼界和千年积淀,两人有问有答,观点上有同有异,后面又聊到一些更细致的创声名的操作办法,菜品与声名“实”与“虚”之类的问题,其中有邵杰听过的,有没听过的,有自己思考过的,也有没想到的,此时听来便更多了些了悟。
与这位沈小娘子说了这么多,邵老翁的遗憾更深了,惜乎不是自家子孙!
谈得如此投契,合作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双方银钱比例之类更细致的事,老翁便交与了邵杰,年岁也不小了,合该多练一练。
邵老翁又有自己的心思。等沈小娘子告辞走了,邵老翁拷问送人回来的邵杰:“九郎,你与我说,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娘子了?”
邵杰当下做个怪样儿,“阿翁如何与阿婆一样,看见个好看的小娘子,便要拉郎配?”
邵老翁瞪他:“你年岁不小了,早该定下来了。”
邵老翁又皱皱眉,“这小娘子是世家女倒也不是不能高攀……”京里商家子娶没落世家女的很有一些,商人家图世家女的清贵,没落旧族则落些实惠。
看祖父还转这念头儿,邵杰赶忙道:“亲阿翁,真没那意思!”
“若这小娘子是儿郎,我就与她和杨郎三结义去了。这小娘子委实聪慧爽利,但孙儿”邵杰停顿一下,厚着脸笑道,“孙儿觉得娶新妇还是娶那甜一些,娇软一些……”后面几个字被老叟扔过来的账本子消了音。
“不害臊!”邵老翁笑骂。
老翁悻悻,嘟囔道:“没有个识文断字的儿孙,便连个有学问的孙媳都娶不到,真是命不好!”
邵杰:“……”说实话,沈小娘子是真好,谈得学问,赚得钱财,有口齿,有手段,人也爽利有意思,甚至还很漂亮,但不知为什么,邵杰对她却是没什么绮思,倒有些读书时对那些学问好的同窗的感觉……
很快邵杰就发现,幸好没什么绮思,不然该伤心了。
邵家老翁同意了,合作开分店的事就提上日程。邵杰为避嫌,原来是不愿参与管理的,沈韶光却不让他如愿免费得来的劳工,不用白不用啊。
邵杰也是个痛快人,既然小娘子不介怀,那便掺和进来就是了。从前都是“守业”,此时倒有些“创业”的意思,邵杰还有点兴奋。
两人大致分了一下工,沈韶光负责菜谱制定、菜品品质把控,服务培训,品牌策划和广告营销,而邵杰则负责“外联”的部分,买人,选址,买屋,联系供货商……
其中选址是重中之重,为此,邵杰闲着没事就骑马满长安城地转悠,又约见房产中人,有靠谱的便暂且记下,一则要“货比三家”,一则到底是合伙做买卖,总要问过沈小娘子。
这日,邵杰又揣着两三家店铺的图样儿来找沈韶光。
沈韶光请他坐了,端上茶饮和果品。
邵杰骑马赶路有些热,看见碗里凉凉的蜜豆酪浆就笑了,“小娘子简直是‘及时雨’!”
不用勺子,端起碗就咕咚了半碗进去,碗底下尽是蜜豆了,邵杰再拿小勺慢慢舀着吃,“甜!有味儿!又不像红豆饼似的发腻。”
沈韶光自得一笑,“邵郎君再尝尝这‘渔父三鲜’。”
邵杰又笑起来。
所谓“渔父三鲜”者,就是菱角、藕和莲子,为渔翁常见之物,因以得名。这却不是沈韶光的创意,而是从前看《山家清供》上说的,此时不过是拾了人家的牙慧而已。
“你若不会做饭,只靠这取名的工夫,便足能养活自己。”
沈韶光摆手,“这是从前在书上看来的,不过我从前也想过相似的问题,若不为厨子,我大概就去当个比丘尼或者女冠了,靠着满嘴跑马的本事,替人解个签子之类,大概也能过得下去。”
邵杰哈哈大笑。
才是七月底,菱角、藕和莲子都鲜嫩得很,带着池塘的润泽水汽,很是好吃。
沈韶光又让邵杰尝尝另一个盘子里的鸡头米栗子饼。
邵杰拿起咬一口,“好吃!怎么做的?”
他问得没什么负担,沈韶光答得也干脆:“芡实磨了粉,炒熟,掺着熟糯米面儿和少许的糖做皮子,里面是今秋新下来的头一茬栗子做的馅儿,糖别放太多,腻。”
邵杰点头,想起鸡头米也是水里的货色,笑道:“这跟菱角之类拼一起,该算‘渔父四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