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梦梁点点头,直接将黎宝因剩下的米饭全部倒入自己的碗中,然后又将旁边的小糕点推向她,“尝尝
这个,来时自己带的。”
黎宝因早就注意到了盘子里的糕点,虽然去掉了包装,但她确定这就是那家意大利品牌的甜品。
“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黎宝因低头夹了一块糕点,状似随意地开口。
裕梦梁完全没有障碍地接上了她思维有些跳脱的话,“第一年,立冬。”
果然。
比她意识到,并且开始躲避还要早。
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在默默守着她,等着她回头了吗?
“Mipiaceiltuolatoaffilato,propriocomemipiaccionoineonamigliaiadichilometri.”
黎宝因有些生疏地念着,她意大利语不太好,只会一点点皮毛,她慢慢抬起视线,观察裕梦梁的表情,笃定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裕梦梁缓缓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唇角抿得平直,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然后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一句话,道:“理应再加上这句。”
黎宝因静静地看过去,糕点还在嘴巴里嚼咽,甜味先弥漫开来,简短的字母在她心里反复回响,像风波难平。
Goditilalibertà.
(享受自由)
晨曦的阳光从树梢洒下,厂房食堂门口的树荫里坐着几个工人也在吃饭,他们穿着松散的工装背心,言语间笑意盎然,匆忙填饱肚子又朝着开窑的方向过去,裕梦梁见黎宝因吃完了糕点,也收起筷子,他很自然地接过两人的碗筷,抬步走向了专门回收的窗口。
黎宝因原地等着他,看着他井井有条地放好,又步履匆忙地回来,看着他额前的发丝被阳光照成金色,看着他霭蓝色的眸子变浅,变得不那么难以令人琢磨。
她悄悄扬起唇角,然后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并肩而行的路上,她有意无意地讲起,“山楂味好吃,草莓味也凑合,但也不能太酸,总归要有点甜才行。”
疏朗树影里,裕梦梁嘴角也含着笑意,一句一句地应她道:“嗯,我知道了。”
–
开窑剪彩结束,烧窑师傅观察片刻,开始敲开泥封从窑内搬匣钵,取瓷件,黎宝因远远看着,下意识握紧了手掌。
“古法柴烧是汝瓷的核心,但是从宋时便有“十窑九不成”之说,因为不管是天气变化,坯胎含水量,还是木柴的油分与干湿都会影响到烧成结果,所以成败并非全因人定,坦然接受,不必紧张。”①
黎宝因抿了下嘴唇,目不转睛盯着现场师傅的脸色,极度安静的时刻,开窑的瞬间,大片的木琴声传入耳膜,她惊讶地望向裕梦梁,却发现他始终都望着自己。
旁边的负责人面露喜色,惊喜地跑过来告知道:“成色比之前大有进益!我们成了!”
黎宝因不自觉也高兴起来,见裕梦梁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她眼巴巴望向他,伸手晃了晃他的袖口。
“刚刚那个声音是什么?真好听。”
“釉面开裂的声音。”
裕梦梁示意她近距离观察,穆主任站在旁边想插话,被另一边的负责人不动声色地一把拉开。
他纳闷地嘟囔,负责人使了使眼色,目光再次落回原处,就看到黎宝因神色郑重地频频点头,而向来寡言少语的男人,正事无巨细地讲述着开片瓷的原理与典故,耐心温柔得令人瞠目结舌。
“一件珍品的背后,是成千上万瓦砾。”裕梦梁意有所指,望着黎宝因道:“你正在做的事,也是如此。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
正如,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裕梦梁缓缓说完,黎宝因迎着他的视线,忽然有点脸热。
正好穆主任从工人手里接过托盘,虽然直觉告诉他,不该去破坏眼前的氛围,但行程紧迫,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道:“裕总,这是您要的东西。”
裕梦梁看向黎宝因,黎宝因感受到那股炙热的视线,犹疑一秒,揭开了托盘上的盒盖,就看到里面躺着一只和厂里摔碎那只一模一样的瓷盅。
世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开片瓷,黎宝因突然庆幸,砸的那件不是特别难以复制。
瓷盅被妥善安置好,裕梦梁命人送上了自己的后车厢。
“事情总算圆满。”裕梦梁瞧着黎宝因,“你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黎宝因鬼使神差道:“听说汝城的瓷器街很有意思,我想去逛街。”
瓷器街距离窑厂不算太远,驱车过去不到一个钟头,晚间的落日耀目不再,两道长长的影子落在汝城的瓷器头的人山人海里。
琅琳满目的瓷器世界里,黎宝因想起小时候阿爸好像带她来过这里,她一遍遍踏足青石地板,想着阿爸做古董商一步走来的艰辛,慢慢就有些湿了眼眶。
她其实很少会想起阿爸,相比较姆妈日日陪在她的身边,阿爸更像是一座山,沉默而严实地挡在她的身后,是他的靠山,也是他的城墙。
曾经她的城池四壁坍塌,是有人一砖一瓦砌好,黎宝因看着眼前肩膀宽阔的男人,眼底的湿润悄然干涸,她走进他的影子里,守他遮蔽,却也安心。
裕梦梁察觉到她慢下脚步,立刻停在原地等她,“有没有遇到想买的?”
见她有些恹恹的,又故意调侃道:“或是给你们组里的同事带点小玩意,权当是压惊。”
黎宝因抬头瞪他,裕梦梁立在摊位旁边,认真跟她探讨,“当年砸我花房时,也不见你这样气闷。”
“那怎么能一样?”黎宝因下意识反驳,话出口的瞬间,心里的烦闷已经消散了顶半。
她佯装挑选摊位上的小商品,慢慢地说,“我虽然砸了你的瓷器,却也赔上了自己五年。可这次的事,明明是我们的失误,却是你在一力弥补。我心里不舒坦。”
“那怎么才能让你舒坦?”裕梦梁仿佛真的在请教。
黎宝因随口道:“不然,你告诉我这件瓷器多少钱,我让厂里赔给你。”
裕梦梁失笑,他几千万都能投进电影项目里,难道还会跟制片厂计较一件小小的瓷器?傻姑娘,还是没懂罗导让她来找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