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般的心悸再度攫取了明宝。

她拨出号码的手从没有这么颤抖过。

“钟哥哥……网上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会这么问?”纵使是焦头烂额之中,钟屏对她依然是耐心而温柔的,“当然是假的。”

“为什么要骗我?”明宝终于呜咽一声哭了出来,“……为什么要骗我?我什么都看到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钟屏在房车里愣住。表情骗不了人,麦安言从他脸上,看到了那种恍如世界末日般、连最后的希望也一脚踏空的茫然。

茫然变为震怒,他牵动唇角,冰冷机械地喃喃:“你看到了……你的好哥哥果然很爱你……”

凭什么?凭什么他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凭什么他想要的要不到,想爱的爱不到,就连最后付出一点真心的退路也要被封死?

凭什么柯屿就能全身而退?被汤野玩了六年的是他,而不是他钟屏!要说卖身求荣,他才是先张开腿的那一个!他才是先出卖灵魂出卖人格的那一个!他才是更熟练的那一个!他才是靠卖屁股真真正正得到了所有的那一个!

那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得到所有?

爱情、事业,就连心盲症也成了锦上添花的注脚他现在,可他妈是体验派的天才啊。

·

“柯老师……”钟屏脸上浮现出虚幻的笑容,“好久不见,你过得很开心吧……没什么,我不找你叙旧,只是想问问你,商陆看到照片和视频了,他知道你跟汤总的关系了,怎么样,……他一定,很心疼你吧?”

第144章

钟屏听到电话那端的呼吸声由清浅猛然屏住,脸上的笑意加深,“怎么,原来你不知道?”

“你跟汤总之间的六年,商陆都知道了,不仅知道,他还看过了所有的照片和视频,对你是怎么被汤总调教,他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钟屏停顿了一下,饶有兴致地反问:“话说回来,你这副习惯了鞭打的身体能忍得了吗?他应该对你很温柔吧,你猜商陆会不会想,原来他越对你温柔,你就越觉得无趣,你们之间相敬如宾的三年,对你来说应该很乏善可陈吧?柯老师。”

他没有得到回应,柯屿挂了。

……钟屏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每个字柯屿都听得明白,连在一起,他却读不懂里面的意思了?什么叫商陆已经看过了视频?什么视频?……是,汤野别墅里的视频?

「就让我跟你的命赌一局,看是我赢,还是你赢,看你心爱的商陆到哪一天会发现这件事。要是你命好,像你说的,用前半生的厄运去换一个他,你们真的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那就当我汤野输一局,我心服口服要是你命不好,有一天东窗事发,宝贝,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厌弃你。」

是吗,这么快,第二局就也开牌了。

“柯老师?” 余长乐唤他,递给他一杯冰拿铁,“辛苦了,要你晚上还陪我们在现场。”

柯屿习惯性地勾了下唇,目光却是出神而涣散的,这在余长乐眼里很奇怪。他好像被某种可怕的东西攫去了心神,在电影学院教室白色的灯光下,如同一种僵硬的尸白。

余长乐收敛了寒暄的笑:“我让果儿先送你回酒店。”

果儿还在外面啃外卖,上海菜浓油赤酱,她不是很吃得惯,正心中窃喜可以顺便减肥,耳边便听到余长乐喊她。

“哎余老师!”果儿夹着筷子对他挥了挥手。

“柯老师不舒服,你送他回去休息。”余长乐吩咐道。

果儿一怔,“好的好的。”她应道,想返身去拿上自己和柯屿的背包,但目光甫一触及到柯屿的脸,心中顿时一慌,“哥?”

余长乐无声地冲她一撇下巴,目光责备,意思是还傻愣着干什么。

“我、我去跟商陆”

“不用了!”柯屿蓦地出声制止她,似乎失去了控制音量的神志,声音之大让两人都吓了一跳,“不用了……让他好好忙。”

走的时候,正经过选角的大教室,就在楼梯拐角处。商陆坐在阶梯座椅的第一排,搭着腿,脊背笔挺而脖颈修长,气场看着很难接近。侧扶手的小桌板展出,上面放着喝完了的空水瓶,黑色钢笔的帽尖被旋下,他的眉轻蹙,正在海选的花名册资料夹上写着批注。

柯屿经过,盛果儿欲言又止,商陆不知道他心爱的人此刻正从窗外经过。他没有抬头,如昼的灯光下,只有一道暗影很淡、又很轻地从他身上一扫而过。

“记得提醒他喝水。”与米娅错身而过时,柯屿这样说。

车子就停在教学楼外的露天停车场,正是暑假,留校的学生很少,路上行人寥寥,总觉得夜更空旷了些。果儿想问他怎么了,但心里惴惴不安地,让她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硬是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她从没有见过柯屿这副模样。过去的柯屿是游离的,好像不怎么喜欢这个世界,平和之下,让果儿觉得他随时会消失、会离开。但和商陆在一起的这几年不了。他很喜欢商陆,很喜欢自己,阴晴雨雪,他也都很喜欢在这世上的每一天。

·

商陆近深夜才归。

房是单独开的,为了掩人耳目,两人晚上也并不留宿,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入睡前先去跟柯屿说一声晚安。

房门传来电子锁启动声音,倏尔门开了,套间里漆黑一片,只有临着窗的一盏落地台灯亮着,灯光在漂亮的灯罩下是暖黄色,勾勒出柯屿夹烟抱臂而立的侧影。

冷气开得很足,几乎冷了。商陆关上门,鼻尖先闻到浓重的烟味。他还未有动作,柯屿说:“别开灯。”

“怎么抽这么多烟?”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都没有扫尽这缭绕的烟雾,在这四五个小时里,他不止抽了一包。商陆轻嗅了嗅,放下平板和笔记本,走到柯屿身边时,便想把他抱进怀里。

他也的确把人抱进怀里了,却发现柯屿身体冰冷,不正常地发着抖。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手背贴上额头,要确认他有没有发烧。余长乐只说他状态不对,他发的短信柯屿没回,打的电话也没接,二十多个人都等着他开会部署工作商陆后悔了,他不应该为了工作疏忽他。

“很久以前,有个人单方面要跟我打赌,”柯屿张口,回的却不是他的问题。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指尖快把烟管掐断了,因为咬着牙根的缘故,下颌线明晰如石刻,“我不愿意赌,却也不能离开牌局,因为赌的,其实是我的命。我不能左右自己的命,所以只能等着牌揭开的那一天。”

商陆的怀抱一僵,但只是转瞬即逝的,他问:“赌了什么?”

“他和我赌了两个秘密,两个换了别人无所谓,但因为我有了在乎的人,所以也变得非常重要的秘密。第一个秘密,就是口口声声很喜欢演戏的我,其实有心盲症。我在乎的那个人,他把我当天才,虽然全世界都觉得我是花瓶,但他说我是天生的演员。因为他总是说这句话,我想为他争一口气,最起码,不应该让他失望。”

“南山岛的风车山上,台风快来了,他说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我说,吾心与子心同。为了这份知己之情,我笃定要献出这一生所有的努力。只是我还是会惶恐,怕在他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其实现在想想,我是很自私的,明知道自己无药可救,却还要贪图他的拯救。”

“这一局,在前一年的末尾开牌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有心盲症。我在乎的那个人,他为了我很多天不睡觉,一帧一帧地看我所有的表演,为了我多花了六千万,还要说这是他的投资之道。牌面揭开的那天,跟我打赌的人发了一条短信,他说,还有一局。”

“第一局,是我赢了。”

因为抖得厉害的缘故,烟咬进嘴里时也是哆哆嗦嗦的。柯屿神经质地抿了一口,没有表情地笑了一笑:“第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