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阿雷斯特的终端发出没有起伏的声音,但倘若观察阿雷斯特此刻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如果他能发出声音,那声音会多么嘶哑低沉。
林斐没有任何反应,阿雷斯特伸出手,起先动作很慢、幅度很小,然而突然,他迅速用力抱紧林斐,不顾受伤扭曲的左臂因用力而产生的疼痛感,把林斐嵌进自己的怀抱,力道大得似乎想通过这种直接的方式把林斐嵌进自己的血肉。
面对阿雷斯特这样鲁莽的动作,监控室里的人一下子全都面色铁青,然而被抱着的林斐维持着苍白没有生气的状态,连眼睛都没眨动。
不过,因为靠得极尽,自阿雷斯特胸腔、喉咙中传出的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近似于哽咽的痛苦喘息,他胸腔震动的细微幅度以及心脏跳动的频率,都格外清晰。
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到自己的颈部,林斐微微侧过头,看到自己肩颈处雪白的病服被鲜血染红了。
阿雷斯特缠了绷带的额头部位不断有血渗出,冲刷了他脸上用以遮掩伤痕的脂粉,于是犹如被利刃割伤的伤痕鲜血淋漓地暴露了出来。
阿雷斯特咬牙切齿,又像是质问,又像是哭诉:“你骗我。”
“说好的,我带你逃,你不能丢下我。”
“你怎么可以,带着那只劣雄一起去死。”
说不清是恨林斐抛下自己,还是恨林斐抛下自己跟那只劣雄跑了,还是林斐选择和那只劣雄一起赴死而不是自己,阿雷斯特的语气中带上了爱意扭曲畸变后化作的仇恨:“我追着你们的踪迹,跑到了那片荒漠的边缘,捡到了你的终端。”
阿雷斯特举起手腕,上面除了他自己的终端外,还有一只已经坏了的终端。
“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阿雷斯特闭上眼,像是要努力压制某种将要喷薄冒出足以摧毁自己的情绪:“我以为你死了。”
终端的声音都因为阿雷斯特此刻极度不稳的心虚而开始颤抖,阿雷斯特的眼泪混在血里流下:“我以为你死了。”
跟着林斐的足迹,跑到偏远星边境的阿雷斯特在那片荒漠的边缘绕了三天三夜,他不敢置信,却不得不接受那个最可怕的噩耗:林斐和那只劣雄跑进了荒漠深处。
最后他几乎是发疯了,丢下了所有的属下,一个人跑进了荒漠,在那里他找到了林斐损坏的终端,还有之前戴在林斐手上的预防手环。
阿雷斯特在那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他跪倒在无人的荒漠,发疯一样的嚎叫嘶吼,发疯一样地用手挖掘脚下的沙子,希望从沙子里挖出林斐,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在意识回归,恢复了那算不上清醒的神志后,阿雷斯特看到风暴。
恐怖的风暴由远及近,沙尘飞扬,所有荒漠上的生物都在一瞬间逃入地下或尽可能地远离风暴,只有阿雷斯特跌跌撞撞地向荒漠中的死神走去,他并不是求死,在看到风暴的一瞬间,阿雷斯特想的是:“是你杀了林斐,对吗?”
他是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又怀着无比酷烈的仇恨与愤怒向风暴跑去。
林斐木然地看着阿雷斯特,他看着阿雷斯特就像看着画纸上那些小人,不论那些小人做出怎样的姿态表情,都无法触动与它属于不同维度的林斐。
阿雷斯特的身体滑落,他跪在林斐床前,抓着雪白的床单,那些痛苦的回忆显然使他陷入了创伤后的应激,他的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拟态与本态因精神状况的极端不稳定而不断交错出现。
“我以为自己会死,但是那风暴里有你的味道,”阿雷斯特喃喃说:“不止是味道,风暴里还有你的声音,你的样子。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追上你,但是你一直在跑,我怎么也追不上你,我就只能跟着你,一直跟着你。”
林斐轻轻抚摸腿上的小黑盒子,目光飘忽。
监控室内,听着阿雷斯特的话,维亚皱起了眉,他低声重复:“风暴里有林斐的味道,声音,样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塞梅尔看着监控屏上的林斐,也低声而虔诚、略带一些感同身受地说:“我也是追随着母亲的味道、声音找到了母亲。”
脑中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维亚与尤里安同时低声说出了一个单词:“《圣母启示录》。”
《圣母启示录》:“精神洪流奔离,那躯壳中不再留有神圣的意志,想要再次聆听圣母的福音,就去追寻那风暴吧。”
教会的内部书籍曾或隐晦地明显地提出,虫母脱离躯壳离开虫星之际,他强大的精神力引起了风暴,风暴中散逸了虫母的部分精神碎片。先哲在《圣母启示录》写下了“追寻那风暴”的指引,但没有虫族真的会去探索风暴,因为那风暴是如此冷漠、残忍,拒绝一切虫族。
教会、政府乃至某些组织都曾派遣军队人员前往风暴边缘寻找散逸的虫母精神碎片,那些军队毫无例外地被风暴撕成了碎片。
那片拥有风暴的遗址地区成为了禁区,虫族远离他,封禁他,既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遗忘,他们不能接受由虫母意志引起了风暴对他们的拒绝。
在虫族不切实际的想象中,那片风暴应该像阿雷斯特·雷米尔此刻口中说的那样,身处其中,你能闻到母亲的味道,能听到母亲的声音,能看到他圣洁美丽的面庞,能聆听温柔的福音。
阿雷斯特抬起头,仰视着林斐,他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眼球中的血丝清晰可见: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风暴里我跟着你,看到了一架飞行器的残骸,我在那里发现了和你有关的东西……把东西带走后我陷入了昏迷。
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身处通往王城的一处隐秘入口,我走了很久,最后遇到了自由会的人,还通过他们看到了你的直播,最后我没有留在原地治疗,让他们把我一起带进了王城。”
阿雷斯特抱住林斐的腰,头抵着林斐的腿,语无伦次:“我知道是你带着我来到这的,但是以后能不能不要吓我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我当时真的……
病房内,林斐问:“那个飞行器,是什么样子的?”
又抱了一会,等那崩坏的情绪勉强恢复镇定后,阿雷斯特松开林斐,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我的终端在风暴里坏了,遇到自由会的人之后,我用他们的终端把看到的飞行器的样子画了下来,但是当时我意识不清,样子可能有出入。”
看着阿雷斯特手上图纸和久远记忆中几乎完全一致的飞行器,林斐只觉得怀中的盒子变得更沉甸甸,他用力抱紧盒子,像抱紧救命稻草。
“你看过盒子里的东西吗?”林斐问。
阿雷斯特迟疑了片刻:“里面的东西……只有我看过,所以我才确定,那是给你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一章:要跟你上床几次,你可以把盒子给我?
跟随自由会的人进入王城后,为了确保盒子里面的东西是安全的,阿雷斯特找研究员们破译了盒子的密码,因此此刻林斐很轻易就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任何珍贵的财宝,只有几件看上去像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的旧玩具,还有一本厚厚的工作日志,日志上的署名是:博雷·温莱。
小心地翻开日志,映入眼帘的是流畅优美的字母那并非虫族的语言,而是来自另一个文明社会的语言。
看着上面的文字,林斐的表情依然平静,只有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翻开第一页,上面粘贴了一张婴儿的照片,婴儿躺在摇篮里,闭着眼睡觉,很小一团。
照片下面的句子是:我们的宝贝。
这本日志看封皮像是研究院科学家们记录日常工作的记录手册,里面的内容却俨然是一个新手爸爸的日记。
往后翻,上面也都粘贴了照片,照片下还有细碎的文字备注与记录。
他们大约没有错过任何节日,日志中有那个孩子生日时戴着皇冠的照片,有他穿着红艳艳的卡通服、嘴巴上粘着白色胡子的照片,有他戴着南瓜头罩、背后戴着蝙蝠翅膀的照片,甚至还有他穿着蓬蓬公主裙戴着花环的恶搞照片,照片的主角一直是那个孩子,背景中,总能找到两个大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