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库?!
花钱这样大方,一心贴补江都的常娘子,竟然还有私库吗?
他记得上回常娘子得到得赏赐,分明也悉数分赏给军中将士了,这七百万贯总不能是……
元祥下意识地联想到“贪污”二字,但即便是在心里,也未有揣测出口且不说处处为江都思虑的常娘子不会是这样的人,单说如今不过是刚完成重建状态的江都,哪里又有如此丰厚的油水可以去贪?
这可是七百万贯……比起他家大都督攒了十多年的家底,且还多了足足一倍!
分寸感让元祥未有冒昧追问这巨款的来源,但他那双犹如正在经历地动般的眼中,却写满了求知的渴望。
见他神情,常岁宁笑了一下,语气如常地道:“放心,并非什么不义之财,不过是先人所留而已。”
这是常岁宁早已想好的说辞,之后这个问题也势必是避不开的,总要有个说法。
而这个说法,也是有它的深意和用处在的。
元祥神情惊惑:“不知大人所言先人是……”
常岁宁坦然道:“家中已故之人。”
这话中有点到即止的意思,元祥便也未有继续追问,只在心底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澜。
显而易见的是,常娘子话中所指,并非是常家先人,那么便只能是……
元祥莫名跟着激动起来:“属下便知道,大人如此天纵奇才……祖上必然也是极了不得的人物!”
显然,常娘子必然是查明自己的身世了!
且这身世定有不凡之处,毕竟哪个寻常人家能随随便便留下七百万贯的家资?甚至未必只有七百万贯!
此言在心中坠地,元祥觉得自己实在膨胀了,在此之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在【七百万贯】这个数目之前,用上【只有】二字。
元祥兀自激动间,常岁宁已继续交待道:“沿途中,可从这七百万贯里拿一部分出来,尽可能地多买一些粮食和药材,以及其它军中所用之物”
北境地处边缘,来回采买运送太过耗时,且战事不知哪日便会彻底爆发,不如在途中尽可能地置办妥当,以备不测发生。
但如此大量地购入粮物,必会引起各方及朝廷注意,这是无法避免之事,也无需刻意回避:“如遇监察,只管配合行事,实言告知各处,此为淮南道常岁宁资助北境戍边军饷之举。如仍旧有人刻意阻挠拦截,不必留情周旋,只管以妨碍北境固边大计为名,将一切拦路者就地诛杀务必要将钱粮稳妥地送到崔大都督手中。”
这世道乱得厉害,多得是腹怀恶胆之人。
元祥神情一正,抱拳肃容应“是”。
“时下不比从前,采买军粮暗中亦涉及各方利益,并非寻常易事。”常岁宁道:“为保证此行顺利,我令一人与你同行前往。”
不多时,元祥见着来人,再次意外了一下:“……孟东家?”
元祥之后已知这头发花白的“蒙先生”,便是京师登泰楼孟东家本人,而非长相相似的失散叔侄之类……
但得知此事后,元祥又不免琢磨,京师的孟东家为何会来江都,私下帮常娘子打理事务呢?
直到此时,元祥方才生出大彻大悟之感。
他知道了……孟东家必然与常娘子口中的“先人”,有着极深的渊源在。
甚至孟东家有可能便是那位“先人”暗中为常娘子留下的助力之一……如此思虑长远,很符合他对大人物的刻板印象!
元祥“知道了”之际,孟列也“知道了”
他总算知道那个让自家殿下“情愿相欠”之人是何方神圣了。
原是昔日被常阔揍了一顿,之后执掌玄策军,于去年被崔氏除族,如今率兵镇守玉门关的那位崔大都督。
除了这笔军饷之外,常岁宁要元祥一并带给崔璟的,还有一只箱子,那里面有她对北狄内部及作战之道的了解,虽多为旧时所知,但不止是旧时所知,自重活而来,常岁宁便未曾乐观看待过北境外的这头恶狼,因此未敢停下过对它的“知己知彼”。
如今她虽未必有崔璟对北狄了解得细致,但她好歹也是打退过北狄的人,昔日胜者的建议总归是值得一听的在“打架”这件事上,常岁宁向来有着异于常人的自信。
除此外,常岁宁还有句话,想让元祥向崔璟转达。
重修北境边防,是崔璟未雨绸缪的提议,他为此上书数年,才终于得到朝廷应允,得以率兵去往北境,投身戍边大事,但想要重固边防,不仅需要巨大的财力人力,还要有足够的时间而局面的衰败速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而今国力难支,可以拿来筹谋应对的时间所剩无几,财力供应也成了足以致命的问题。
诚然,七百万贯,即便对自认富有的常岁宁而言,也绝不是个小数目,但如此关头,又怎能再一味指望朝廷?
常岁宁深知崔璟对大盛江山、对她的“不藏私”先前崔璟认为她有难处,于是便将自己所有毫无保留地送来江都。而今她知北境与他处境艰难,自然也会是一样的做法。
“替我转告崔大都督,此次我并非是为了偿还抵消他此前雪中送炭之举”常岁宁道:“这七百万贯,不是给崔璟的,是给北境将士的。”
元祥反应了一瞬后,明晰了此中差别,心中忽而生出一股难言的感动。
常娘子此番相助不是为了偿还抵消。
常娘子与崔都督互为彼此砥柱支撑,也互为大盛江山之支撑。
此中自有大义,而非只局限于二人之间的那方天地。
而那句“是给北境将士的”,恍惚间,竟叫元祥生出几分常娘子向大都督“托付大局”之感。
因此,虽“不是给崔璟的”,但此中也自有对崔璟的绝对信任。
因为信任,才有托付。
元祥心内动容之感难以言表,只忽而抱拳单膝跪谢:“属下替北境同袍将士,多谢大人相援之恩!”
七百万贯,已足够在如今这世道间招兵买马造势,但面前之人,却选择将它送到距离淮南道数千里外的北境,用以戍边固防
这一瞬间,元祥站在只属于崔元祥的角度,真真正正地将常岁宁和其他怀揣野心者彻底区分了开来。
他这一跪,非是因为大都督的关系,非是因为上下之分,只是发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