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走到一半,便听见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和厮杀声,密集的火把像是一条火龙在西境城中飞快的移动,我听见木兰山壁上有水声。
身边的亲卫喜道:“援军!”
我却是心中大惊:“不是援军,是城破了,大将军要将他们引到木兰山下镜湖!”
所谓的镜湖不过是木兰山下一个洼地,下雨积了水时能把整个木兰山的风光装进去。
先帝刚驾崩那会,西夷人并未进犯,二哥便命人从堤坝开渠至境湖,又命人将镜湖挖了几丈深,二哥那时候还和我说以后你可以在这里钓鱼,别整天瞎跑。
至于堤坝是大哥哥修建的,他带人开垦了千里良田,但因此地干旱,大哥哥便筑了坝储水,如今正值春季,水早就满了。
原来二哥让我带百姓上山根本不是要等什么援军,他早就打算等天黑引蛮人入镜湖,再引堤坝的水过来。
只是转瞬间,我便见山洪呼啸着向镜湖 的方向奔腾而去,方才被点亮的镜湖 瞬间被熄灭,不绝的嘶杀声,凄厉的马蹄声和恐惧的叫声冲击着巍峨的木兰山脉。
蛮军的主力尽数在湖底里挣扎,也就在这一刻,远处传来援军的马蹄声,是周尧亲自领的兵,王师锐不可挡,将城里剩下的数万蛮人悉数斩于马下,西夷王带着不多的残兵败将连夜逃出了西境城。
这一战,西境城除了和我一起上山的将士,三十万人皆战死,周尧任我为西境大将军,即日主理西境,我把圣旨丢在了他的身上,转头去了镜湖。
镜湖无一人活命,变成了一个万人坟场,入眼都是淹死的蛮人,唯独没有看见二哥和西境的将士,我知道他被埋在最底下。
我整整一天都在镜湖翻着尸首,不知道是谁把周尧喊来了,他抓着我血肉模糊的双手说:“你先去治伤,这么多人在,一定能找回来。”
我重重的在他身上踹了一脚:“滚!”
这是我第二次踹他了,他跌在水里,侍卫的剑抵着我,他低斥着让他们退下,蹲下来与我一同翻找着那些尸首。
天亮时候我在坑底看见二哥,箭将他刺的像个刺猬,身上的甲胄早已变了形。
二哥没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挡在我的面前,不会有人给我和阿欢遮风挡雨了。
我将二哥带回将军府,嫂嫂很平静的帮他清洗,给他换了干净的衣衫,只有小阿欢哭个不停,他已经知道死是什么了。
我只有恨,我想领兵出城,杀光西夷人和羌人。
我更想抓住周尧为质,领兵进京杀光那些害死父亲和大哥哥的人,如果不是他们,父亲和大哥哥没死,娘亲不会死,二哥三哥也不会死,我还会有家。
可我的兵都死了,三十万人都死光了,我只能浑浑噩噩的守在了灵堂里,可我的魂魄却还泡在镜湖冰冷的血水里,我止不住的浑身发抖,冷的就像跌落在崖底的那天。
恍惚中有温暖干燥手掌抚过我的脸,我抓着他手哀求他:“温纪安,你抱抱我吧,我太冷了。”
他的手顿住,我冷哭了:“小和尚,你可真小气。”
下一瞬,便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裹住了我,我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沉沉的跌进黑暗里。
第28章 他的良心也终于痛了一回
天亮的时候主院传来哭声,我的嫂嫂吞了金走了,我这一刻竟庆幸他们没有孩子,不会像我和小阿欢成了没有娘的孩子,我想我大概是有些恨我娘的。
二哥二嫂出殡的那天,天子亲自扶棺,百姓披麻带孝,满城素缟送别了我二哥,周尧身边的大监直叹:“先帝死后都不曾有这样的哀荣。”
我只觉得可笑,人都死了,要哀荣何用。
丧礼结束后,我还是接下来西境大将军的位置,说是大将军,如今不过是个空壳子,周尧让他的在东宫时的左卫率张随做了我的副将。
周尧没有离开西境,身边的亲卫告诉我,他亲自接管了西境的军务。
我躲在府里养伤,整日里过的恍恍惚惚,小阿欢日夜陪在我身边,只是他时常半夜哭着醒来,摸到我在才会睡去,我亦是如此。
可这一晚醒来他却不肯睡了,爬起来告诉我:“阿姐,尧哥哥在外面。”
三更半夜的我瞧着空荡荡的夜色,只觉得他胡说,他却一本正经的道:“他来过好多回呢,可每次都在门口不进来,还不让我告诉你。”
我觉得定是周家欠我姜家太多了,他的良心也终于痛了一回。
小傻子又说:“我看尧哥哥很是伤心,跟阿姐一样伤心。”
我听着这名字着实心烦,便吓唬他:“他现在是皇帝,不能再叫尧哥哥了,要是哪天心情不好了就会怪阿姐没教好你,拧下阿姐的脑袋怎么办?”
小傻子果真被我吓住了,爬起来朝外头高声喊道:“陛下,您不要拧下我阿姐的脑袋,我只剩阿姐了。”
我刚想教训小傻子,外头传来周尧的声音:“姜嫄,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半夜在我的院子里晃荡,这人一定有病,而且有大病!
如果他不是皇帝,我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我出去的时候,见他站在一棵海棠花下,一身淡青色锦衣,清冷的仿若谪仙人。
此刻再见他,我的脑子已经清醒过来了:站在我面前的是皇帝,一个随时可以要了我和阿欢性命的人。
我要跪下大礼的,他却拦住了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用来这套虚的,坐吧。”
我面上惶恐,在心里骂他狗皇帝。
他说:“我明日便要回京了。”
挺好,值得放个鞭炮庆祝。
他又说:“如今国库空虚着实拿不出什么银钱,你等我三年,三年后定让你一雪今日之耻,让大晋永绝西夷北羌之祸。
他有求于我,竟谦卑到不自称朕了,能放下脸面这点倒比他的父皇强多了,而我虽不喜皇家与赵家,可这也是我的心愿,我自然是应允。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送他,起驾了,他又招手让我到他跟前,我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军务要交待,不料说的却是:“傻子,以后不要再吓唬小阿欢了,我就是把自己杀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这狗皇帝竟还偷听别人说话的,而且宠络重臣果真很有一套,不过在老娘这可不受用!
我面上诚惶诚恐的应好,他低低的叹气,又说:“傻子,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