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春明捏着筷子的手在轻轻发抖。
“我家里有药酒,要不我给你……”
“不用,”郁春明低下头吃饭,“过会儿就好了。”
“你过会儿能好,明早太阳就打西边出来。”关尧说道,“之前我们单位有个五期的老班长,年轻的时候在一次排爆里受了伤,一到阴雨天浑身疼得都动不了,还天天逞强不治,人没到五十就过世了。所以你有啥不舒服了就得说,一个人挺着没啥好结果。”
郁春明缓了口气:“你是在咒我?”
“哎呀我去,你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我还咒你?我天天去替你上香,求你长命百岁行了吧?”关尧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到了郁春明的肩上,“还有,你以后离那水边远点。”
“那我干脆辞职算了。”郁春明莫名说道,“你们不都想让我辞职吗?”
关尧看他:“我啥时候说这样的话了?人家张所想让你辞职,还是我去帮你说的情,你非但不谢我,还要来栽赃我,咋的,你是想把我挤下去,自己当领导吗?”
郁春明又不出声了。
关尧总是有很多说辞,他讲话滴水不漏,做事左右逢源,没人说他不好,正如没人说郁春明好一样。
两人有太多的不同,也有太多的不和,可这林林总总的不同却让两人越走越近。
关尧也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琢磨郁春明这人的。郁春明倒是很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始终关注着关尧的。
从两人相见,不,应该说从两人重逢的第一天起。
“不要想太多,”关尧见人沉默,于是放缓了语气,“有的时候,别总往坏处想。”
“可我往好处想时,好事也没有发生。”郁春明回道。
“那就啥也别想,当个傻子。当个傻子,一切就都好起来了。”关尧顺着他的话讲。
“好,当个傻子。”郁春明点了点头,他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说道,“明天,咱们就去找你那位江婶儿,了解当年的情况吧。”
第39章 坠日原(二)
据艾华的母亲艾秀红说,当年,艾华唯一痴心爱过的女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住在林场家属院的江敏。
“江婶儿年轻的时候当过文艺团的演员,歌儿唱得好,还上首都表演过。”第二日一早,坐在江敏家中,关尧低声给郁春明讲道。
郁春明心不在焉地听着,手上翻动着关尧递给他的笔记本。
“我记得,有几年她去松兰大剧院交流学习,在松兰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王姨当时说她结了婚,以后肯定定居在外。但没想到,就在9·24大火前,她回来了。”关尧接着道,“我当时小,对于她的事也不是很清楚,艾华母亲讲的那些……我不确定到底是真是假,你一会儿也别细问。”
郁春明合上笔记本,视线飘向了正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江敏。
他们一早来时,江敏已经起了,正站在阳台上吊嗓子,她没有回绝两人的要求,甚至还大大方方地把两人领进了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露味,餐桌上还摆着一瓶鲜切玉兰,各处打扫得都很干净,一点也没有人们想象中江敏该有的“神经质”气息。
“坐吧。”她和善地说道。
郁春明环视了一周,神色间有些迷茫,关尧拉了他一把,示意赶紧坐下。
“这房子现在……只有她一人儿住?”趁着江敏在厨房里倒水,郁春明问道。
关尧点点头:“还有秦天,但那小子不常回来。”
郁春明表情微松。
关尧放轻了声音,补充道:“江婶儿之前的男人吴强七、八年前就死了,那之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话说得郁春明扬起了眉梢。
不多时,江敏端来了两杯泛着香气的咖啡,她慢声细语地说:“是手磨的,你们尝尝。”
关尧也不跟她客气,立刻拿起一杯抿了一口,并称赞道:“嗯,真不错。”
江敏抬了抬嘴角,旋即,将目光投向了郁春明。
郁春明心底一滞,但依旧板正地坐着,不肯去碰江敏递来的咖啡,他说道:“我咖啡因过敏,喝不了。”
“没事儿,一会儿我替他喝。”关尧一摆手,他笑呵呵地放下了杯子,又从自己的笔记本中翻出了一张从艾秀红手里借来的照片,“江婶儿,我来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江敏搬了把椅子,坐到两人对面,她郑重地接过照片,看了半天,然后点了头:“认识,他叫艾华,是个畜生。”
这话令郁春明和关尧同时一愣。
而江敏也不打算解释,她慢悠悠地点起了一支烟,并随手把那张照片丢到了一边:“男人都是畜生。”
坐在沙发上的两位摸了摸鼻子,没有接话。
江敏吐了口烟,继续道:“我房里还有不少跟畜生们的合影,你们要不要看?”
“看,既然有,为啥不看?”关尧尴尬一笑,“有啥老照片、老报纸了,都拿出来,我俩就爱看点老东西。”
江敏咬着烟,趿拉着拖鞋走进屋,没过一会儿,她便带着几本厚厚的相册回了客厅。
“给,这一本是我们家的,这一本是二厂的,这一本……是文艺团的。”江敏没有避讳,当着两人的面说道,“里面还夹着一些当初那些畜生们给我写的信,你们也可以看。”
关尧随意接过一本,塞到了郁春明的手里。
郁春明没答话,却放下了关尧交到自己手上的这本,转而拿起了文艺团的那本。
“咋你还挑挑拣拣呢?”关尧问道。
郁春明放下的那本正是江敏自家的相册,扉页上夹着的就是江敏和父母的合照,江敏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孩子看上去不到五岁。
关尧一眼认出了二老,他目光轻轻一动,情不自禁地开了口:“这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