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他问道。
这个笑容让郁春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身上的热汗逐渐褪下,此时被风吹得一阵透心凉,耳中也跟着锐鸣不止,甚至难以听清何望说出口的话。
“你真的是林场所的民警吗?”何望吁了口气,大声问道,“我过去咋没在林场所里见过你呢?”
郁春明走近了两步,回答:“我是今年六月份被调来扎木儿的。”
“六月份……”何望仰起头,似乎在掐指算着什么。
郁春明并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人的另一只手已悄然绕至后背,他那鼓鼓囊囊的破棉袄下,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有没有人讲过,你跟江敏长得很像?”何望已收起了方才惊慌失措的神色,他泰然自若道,“在松林街农贸市场里,我就觉得你很眼熟,刚刚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你这个小警察长得像江敏啊。”
风声很大,这些话,郁春明那受过伤的耳朵一个字都没听到,他拖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难不成你是江敏的儿子?”说到这,何望又摇了摇头,“不对,江敏的儿子一个早死了,一个不成器,况且她那样的浪荡货,咋可能生出警察同志你这样的人物呢?”
郁春明从腰后掏出了铐子:“蹲下,把双手举过头顶。”
何望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长叹一声:“我只是想过好日子而已,你们为啥非要这样对我呢?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些话消失在了风里,远处已有人追来,何望不想再等了。
他看着已经走到近前的郁春明,忽然咧嘴一笑:“警察同志,你懂啥叫冤冤相报何时了吗?”
“你说啥?”郁春明已打开了手铐。
“就是这样!”何望倏地抬起左臂,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前方。
今夜郁春明是为什么来到了北林?
因为有猎户报警,称自己为了猎枪的事而与邻居起了争执。
枪去哪儿了?
枪被“狼狗”拖走了,何望也是这么说的。
于是郁春明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躲在此处的嫌犯“易军”偷走了猎枪,并对“何望”大开杀戒,围追堵截。
毕竟,何望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符合推断,更符合之前专案组对嫌犯二人所做的大部分猜想。
比如,“易军”为什么上了K5278次列车?又比如,他们为什么会在三矿家属院内对打?
因为憎恶,因为怨恨,因为“易军”与“何望”之间很有可能存在一个无法解开的仇缘。
可是,“易军”真的在此吗?尽管这里的北林村18号是他曾经的“据点”,但在郁春明来到后,此地哪有“易军”的影子?所以,真的是“易军”在围捕“何望”吗?
过去,凭借着磨盘山碎尸案提供的信息,郁春明顺理成章地推断,因为在K5278次列车上追逐“何望”的人是“易军”,不惜花重金四处寻找“钱国伟”的人也是“易军”,而“何望”本人又高度疑似“钱国伟”,自然而然,当听到林子里的冷枪时,郁春明不假思索地把开枪的人当成了“易军”。
那么,倘若一切颠倒过来呢?
倘若“易军”踏上K5278次列车是因为被“何望”引诱呢?倘若三矿家属院内的打斗是由“何望”主导呢?
倘若今夜放冷枪的人是“何望”呢?
三矿家属院内的血迹检测结果刚刚证实了这一切,但早已被踢出了专案组的郁春明却一无所知,他把“何望”当成了受害者,当成了被围追堵截的“猎物”。
可实际上
看似无辜的猎物才是真正的猎人。
郁春明目视着面前那黑洞洞的枪口,思绪一时凝滞住了。
“警察同志,你让我说啥好呢?”何望一改刚刚探头缩脑、怯懦惊惶的模样,重新变成了那个能与“易军”谈笑风生的“何先生”,他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人终究会死,早死晚死没啥区别,今天我送你一程,往后你千万别纠缠我……”
“钱国伟。”郁春明却在这时叫出了声。
何望瞳孔一缩,食指瞬间扣紧了扳机。
“你是钱国伟……”
砰!下一秒,一颗子弹滑膛而出。
甩开众人跑在最前面的关尧脚步一刹,再一次听到了来自林中的枪声。
“春明,郁春明……”他忍不住大声喊道。
雪已经停了,风也慢慢弱了下去,不知何时,云开雾散,天角隐隐露出一轮明月。
忽然,一抹蓝绿色的光从遥远的北方升起,并飞快铺满整片天空。那摇曳晃动着的颜色如绽开的花、波动的水,将头顶的穹庐和地上的长河一起装进令人炫目的灿烂之中。
是极光,深秋之际的扎木儿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可观测到的极光。
而就是这片绚烂的极光让关尧发现,地上有血。
那血不是一滴、两滴,而是一片、两片,无数鲜红洒在白雪地上,并逐渐越扩越大。
关尧嗅到了冷铁的味道,那是鲜血的腥锈气被风吹散时留下的残余。
“郁春明……”旋即,他看到了远处那倒在雪地上的人。
关尧双腿蓦地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原本紧攥在手中的枪也几乎难以握住。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连滚带爬着来到近前,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双半睁半闭着的眼睛。
那是属于郁春明的眼睛,是一双曾含着笑意和爱意注视过自己的眼睛,而现在,这双眼睛中的光已几乎全部消散。
“春明,春明……”关尧攥住了郁春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