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扎木儿小雪,气温降至零下十度。
关尧家的暖气烧得火热,郁春明只穿着一件单衣躺在床上,还是睡出了一身汗来也或许是被噩梦惊醒,吓出了一身汗来。
他坐在床头,揉着太阳穴轻喘了几口气,随后按亮手机,看到了汪梦发来的消息。
无非还是那些事、那几句话。这一年多来她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最后归根结底,都是希望郁春明赶紧辞职离开警队,换个清闲安稳的工作。她甚至不惜动用关系,试图把这个与自己没有任何亲缘的“儿子”送进学校里教书。
可惜,便宜儿子从来都不领情。
咔哒,外面传来了转动钥匙的声音,是关尧回来了。郁春明迅速关掉手机,起身推开了门。
“咋这么晚呢?”他轻声问道。
关尧一怔:“你还没睡呢?”
“睡了,又醒了。”郁春明回答。
“是不是被我吵醒了?”关尧放下包,走到了他的近前。
郁春明捏了捏眉心:“不是,做了个噩梦。”
对于关尧而言,讲述“梦境”是一个极其私密的话题,他很清楚,自己倘若往下接话,那么两人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窗户纸势必要被一股大风刮破。
于是
“刚王队查到了蛇头说的那个‘王新生’到底是谁。”关尧转而谈起了工作,尽管这属于专案组事务,且王臻并没有特地交代可以告诉郁春明。
但郁春明却知趣地跟着这话问道:“王新生?何望的朋友?”
“对,蛇头不是坦白称,去年四月,那个‘H166’曾为了帮助王新生出境,联系过他吗?只是后来人家取消了这个订单。”关尧说道,“王队查到,这个王新生,今年二月份的时候,在顺阳被报失踪了。”
郁春明的神色渐渐严肃了起来:“失踪了?”
“是,而且失踪时间到底是不是二月份还不好确定,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到底消失了多久,唯一出现问题的,是他家房子由于太久没人住,电费不缴,供电局断电,冰箱冷冻室内的肉类生蛆,气味难闻引得邻居报了警。这都怪东北太冷,冰箱断电大半年了,才被发现屋里一直没人。”关尧回答。
郁春明问道:“王新生的社会关系排查了吗?顺阳那边把案件的相关信息发来了没有?”
“这就得等明早了,”关尧摇摇头,“今天太晚,顺阳负责侦办这个案子的同事已经下班了。不过,除此之外,松兰那边还来了个重大发现。”
郁春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关尧。
关尧说道:“这王新生有个女儿,名叫王曦,在去年六月份来松兰旅游的时候被朋友报了拐卖。”
“拐卖?”郁春明大吃一惊,“一个年轻女性在松兰这样的省会城市被拐卖肯定会引起高度关注,我们当时为啥完全不知道?”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警方调查后发现,压根不是拐卖。”关尧回答,“这个王曦最开始其实是和男友来松兰旅游,她的朋友一直认为该男子人品低劣,不支持两人在一起,并认为王曦随意与只认识一个月的男性出门不安全,所以在始终联系不上人后,人家热心的小姑娘就报警了。不承想办案民警当时一下子就找到她了,而且她的社交媒体以及网络账号在此后的一个月中更新不断。因为这事儿,朋友与她断交,但谁知那之后就再也没能找到她,直到现在。由于王曦的社会关系简单,父亲王新生失踪,所以,也只有她那个朋友还在操心这事儿。”
郁春明思索良久后问道:“DNA呢?王曦的朋友目前能提供她的DNA吗?”
“法医从王曦的个人物品中找到了一缕残留的头发,很快就会出结果了。”关尧抹了一把被冻僵的脸,笑了一下,“不说了,我得去洗洗眼睛,你师父那老烟枪坐我前头抽烟熏得我……”
话还没说完,人还没走进卫生间,外面“咔哒”一声,方才刚关上的门又开了。
“老舅!”关宁拎着行李箱,站在玄关外叫道。
关尧一诧:“你咋回来了?”
“基地带我们去达木旗交流,明天中午从扎木儿坐车走,老师听说我家在这儿,特地给我批了半天假呢。”关宁晃了晃自己刚剪的短发,“好看不?”
郁春明在一旁答道:“好看。”
关宁一歪头,看到了他:“诶,郁叔,你也在呢?”
关尧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回道:“你郁叔住那地儿暖气管坏了,我让他在咱们这儿待几天。”
关宁“嘿嘿”一笑:“那正好,今晚我睡客厅,也不用收拾了。”
“睡啥客厅,你回你屋去,我,我……”
“你和我挤一晚。”郁春明笑吟吟地接道,他顺理成章地拉过关尧,把他往屋里一送,随后对关宁道,“你舅明天休息,正好让他早起给你包饺子。”
关宁兴高采烈:“太好了!”
确实太好了,毕竟关尧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地坐在了自己,哦不,现在应当是郁春明睡的那张床上。
他怔怔地看着郁春明把原本昏黄不清的台灯调到最亮,然后又接过了关宁从她那连屋里翻出的衣服,最后讷讷地问道:“我这床……躺不下咱俩吧?要不我去睡沙发?”
“你家沙发硬得能躺人吗?我可是睡过一夜,早上起来浑身疼。”郁春明把关尧从床上拽了起来,“咋不换裤子呢?”
“换,换裤子……”关尧迟钝地接道。
郁春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换吗?”
“不是,我……”关尧脸颊滚烫,他抓起干净衣裳,扭头就往厕所钻,“我去洗漱。”
“嘭”的一声,卫生间的门阖上了,挂在门上的镜子轻轻一晃,映出了郁春明那张透着玩味笑容的面孔。
他挑了挑眉,拉开被子,四平八稳地躺了进去,然后轻声自语道:“害羞啥呢?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当然,在关尧看来,他俩的确没在一起睡过。
毕竟郁春明只是今年六月份刚认识的同事,而李小田都和他做了十来年的朋友了,两人也没睡过一张床,郁春明这个“同事”,怎么能如此亲密地与他睡在一起呢?
关尧丝毫没有意识到,郁春明这人就是他自己请进家门的,关尧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如果仅是正常的友谊,没有谁会在这种问题上犯难。
因此,他只能一遍一遍地洗脸,然后祈求太阳早点升起。
但天不遂人愿,此时是凌晨十二点,扎木儿的天依旧是一团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