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1)

关尧早就给自己的生活划了一条清晰的界限,这头是他自己,那头是热热闹闹的别人,谁也别想走近他,他也懒得去掺和别人的事。

所以,也只有像舒文和李小田这样与他相处了一、二十年的朋友,才能有机会一窥他的内心,才能有资格问一问他的私事,而关尧自己呢?在遇到郁春明前,他好像谁都不好奇。

没人会觉得,一向大大方方、笑脸迎人的关尧,实际上是个疏离、冷漠又封闭的人。

但郁春明却一眼看了出来。

他揶揄着笑道:“关警官是不是还想知道,我和韩忱是咋在一起的,又是咋分手的,我和我师父王臻到底有啥矛盾?”

“没有,我就是……”

“就是随口一问。”郁春明接道,“但每当别人说起我的过去时,你都会支着耳朵听,关尧,你不对劲。”

关尧,你不对劲。

这话宛如穿耳魔音,顷刻间就击透了关尧的内心,他恍然初醒、大梦方觉,并终于缓慢地、迟钝地意识到了,他,很不对劲。

这不对劲在哪里?

在对于郁春明的过分关注上,在眼睛和心都始终停留在郁春明上,在他从前像个初中男生一样自以为是地讨厌郁春明上。

关尧忽然很想问一问老天爷,他这么一个波澜不惊、平淡如水的人,在这些年里,有如此浓墨重彩地讨厌过谁、关注过谁吗?

一个也没有,而郁春明,是第一个。

护士来拔针了,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郁春明在关尧沉默的注视下,吃完了饭,又吃完了药。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捡了件关尧的棉服穿上,然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说道:“我的事,只要你开口问,我就一定会回答。所以,你想知道啥,不用憋在心里。”

关尧没说话,他的掌心攥着几颗大白兔奶糖。

“我再去看一眼艾华就走,你不用担心我,今晚不该我值班,我会回家的。”郁春明冲他摆了摆手。

林场派出所二楼办公室的顶灯有些老化了,总是时不时闪烁几下,晃得人眼睛生疼。

关尧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将掌心贴在了郁春明盖过的毛毯上表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和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

有一个答案已从心底浮出,但关尧却不敢就此承认,他开始害怕,开始逃避,开始进退维谷、左右不定。

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不过是一个郁春明,就让一向坚毅勇敢的关队长突然变得懦弱了起来。

郁春明倒是坦然,他走下楼,迎着韩忱直勾勾的目光看了过去:“艾华呢?移送看守所了吗?”

“还没,马上移。”韩忱回答。

郁春明一点头,转身就要往审讯室走。

韩忱却一把拉住了他:“你知不知道关尧今天当着全所人的面,把你抱上了楼?”

郁春明眉梢微挑:“是吗?”

韩忱紧紧地盯着他:“你真的和关尧好上了吗?”

“真的假的跟你又有啥关系?”郁春明挥开了韩忱的手,“别拽我,给我拽得脑袋晕。”

韩忱却不管不顾地抓住他肩膀,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前:“春明,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你再给我……”

“王队长,”郁春明没有回应韩忱近乎发疯的哀求,他伸了伸头,看向韩忱身后,“王队长,把你徒弟领走。”

躲在拐角处的王臻眨了眨眼睛,又清了清嗓子,他本想作壁上观,没料到郁春明实在是视力太好,一眼就发现了躲在角落的自己,因此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拉开了韩忱抓着郁春明的手:“撕巴啥呢搁这儿,你要给晚上饭结账?走走走,专案组一堆事儿呢。”

韩忱红着眼睛,后退了几步,满脸不甘。

郁春明悠悠道:“别难过,我没和关尧好上呢,因为……我目前还在追求中。”

说完,他冲韩忱一笑。

这话不算实话,但说出口后却让郁春明兀自乐了半天,他插着兜,溜溜达达地刷开了执法办案区的门,并给正苦大仇深坐在审讯椅上的艾华露出了一个颇为亲和的笑容。

“今天下午走得急,有个事情忘记问你了。”郁春明招手叫来了孟长青,“帮我记口供。”

艾华有些疑惑:“警察同志,您还有啥问题没问?”

郁春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问道:“你是啥血型?”

“血型?”艾华一诧。

“血型?”二十三年前的某一日,如今的省厅副厅长,曾经的松兰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郁镇山,正站在他家门口的大台阶上,看着那个躲在江敏身后的男孩。

“对,血型,”江敏拎着江心的后衣领,把这个枯瘦、黝黑的男孩按到了郁镇山的面前,“他和你都是A型血,我是O型,这是你的孩子。”

郁镇山仍维持着该有的礼数,他回答:“江敏,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江敏仰起头,用她那双仍旧很漂亮但已不再明亮的眼睛注视着郁镇山,“他是九年前三月份生的,你算一算,我是在啥时候怀上的这个孩子。”

郁镇山皱起了眉。

江敏捏着江心的肩膀,把他往前一推:“你自己讲,你的生日是啥时候。”

江心抿着嘴不说话,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就在自己被江敏领上火车的当天晚上,一个身穿老式军绿色制服的男人收了江敏二十块钱,并答应将他的生日由7月17日改为3月5日。

所以,他现在该回答哪一个?

如果时间能重来,郁春明一定不会选择在那时沉默,他会大声说出真相,然后任由江敏气急败坏地暴揍自己一顿,最后如愿以偿地回到扎木儿,继续做关尧的弟弟。

可惜时间没有如果,二十三年前的江心只会瞪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郁镇山,看着这个即将在他生命里扮演“父亲”的男人。

“你得留下他,”江敏轻飘飘地说,“我没钱了,家里也没粮食了,我养不起他,你要是不要他,我就把他送到松兰市局的门口,让你的领导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