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我何错之有?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爷给的台阶,都盼着这位爷能顺着台阶下,尤其是那几个慎刑司的太监比挨打的人还紧张,恨不得自己往刑凳上一趴,替这位爷把剩下的板子给挨了。

周知璟何等通透聪慧,何尝不知皇爷用意,若是平常,不需皇爷训话,单皇爷一个眼神,他就乖乖认错了。

他今天似乎走入了一条死胡同,就跟朝堂上死谏的言官一样,凭借着一丝执念一往无前,只求问心无愧,不计生死。那四十板子没有打得他回心转意,没有打得他清醒,反而打出了他的倔强,让他陷入了执拗。

“是,臣错了,臣错的离谱哈哈哈咳咳咳,”他很想知道那个人是用什么表情问出这句话的,是不是那种高高在上风轻云淡的表情?会不会有一丝不忍?大概没有吧……最是无情帝王家啊,他怎么就看不明白呢。可惜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好痛,从身到心都痛,那种痛直往骨头里钻。他一边咳嗽,一边说话,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咳得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咳到心口都扯着疼。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爷是无错的,那么错的只能是臣,是臣错把皇爷的戏言当真,是臣有眼无珠……”

皇帝见他越说越离谱,冷冷下令,“继续打。”

“给朕扒了他的衣裳重重打。”

周知璟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皇帝连最后一丝颜面都不给他留,他剧烈挣扎起来,但他今晚受了打击,又挨了足足四十板子,身心俱疲,稍一动身后就跟刀割了一样,那两个小太监轻易就将他摁住,一只手伸到腰间将他裤子褪了下来。

青紫红肿的两团暴露在空气中,似乎由于难堪仍微微颤动着,整个团子肿大了一圈,高耸如小山丘更显得浑圆挺翘,此时布满了凌乱的板痕,看起来惨不忍睹。

毛竹板子再度砸下来,和先前放了水的打法不一样,这回是实打实砸在肉上,但两个小太监怕打坏了人,落板时用了巧劲,只两记就将皮肉打得绽开比起皮开肉绽,内里有瘀血更伤身子。

皇帝扫了眼就转过身,似乎不忍再看。

周知璟逞了口舌之快,屁股却遭了殃。疼痛再次袭来,经过方才的小憩,身后不仅没有麻木,仿佛愈发敏感起来,他被这几下打得差点背过气,没忍住惨叫一声,下一瞬拿拳头堵住嘴唇。

他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被摁住打板子已是屈辱,又岂能叫出声让人耻笑。

周知璟受过不少责罚,却是第一次觉得这般难熬,仿佛没有尽头,每一记都让他痛得死去活来,然而比起身后的疼痛,他的心更痛。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忍耐疼痛,不叫出声,不扭动摇摆,不做出丑态,他用尽力气守着他最后的尊严,他的意识在这折磨的疼痛中慢慢远离。

皇帝听着身后不再清脆的击打声,以及青年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闷哼声。皇帝的双手紧紧握住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维持面上的冷静。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青年怎么能这么倔强呢?他从来没有挨这么重的打?一定疼坏了吧。

为什么不肯认错呢?只要你认错……

啪啪啪……皇帝从未觉得有一种声音这样刺耳,一下又一下刺痛他的心。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这里的跳动是那样剧烈,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不,只要你求饶,你求朕,朕就饶了你。

啪啪啪……青年的闷哼声越来越小,他快熬不住了吧?他是那样娇气的一个人啊,平时挨几下戒尺都要哭着向朕撒娇,今天是怎么了?挨了有六七十下了吧?低头认个错又能怎样,怎么就这般倔强呢!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朕与你师傅,不过是为你铺路。可我们做的,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身后的板子声突然停了,伴随着太监的惊呼,

“陛下,周大人晕过去了!”

小周: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自己作的死,晕倒也得挨完!

《锦衣卫》第三十六章 养伤

皇帝骤然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一幕。

他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这一幕变成了一幅画在他眼前放大,在他灵魂深处烙下了深刻印记。在之后的时日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想起这一幕,想起青年奄奄一息的面容,他便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因此之后哪怕青年捅出天大的娄子,他都没有让别人罚过青年。

纵然他身经百战,未登基时也曾亲自上阵杀敌,他却从未发现鲜血是这样一种刺目的红。

“快请太医!”皇帝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

他上前将青年的头抱在怀中,似乎想确认对方还活着。

两个小太监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低垂着眉眼退了下去。

这一移动,怀中的人幽幽转醒,他有些迷茫地望着对方,似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疼……”

“皇爷,那一晚……我都知道。”

皇帝内心震惊,那一次青年由于逛窑子被他亲手责罚,当晚烧得神志不清时对他道明心意,而他趁着青年昏睡时偷偷吻了青年。

这情难自禁的一吻,终究是惹出了祸端。

所以上官苍说得没错,是他行事不注重分寸将青年带入歧途。

徐太医从睡梦中被拖了过来,面圣时衣衫不整,连靴子都没穿好。

看到床上人时,徐太医眼皮跳了跳,怀疑自己没睡醒。

本朝挨廷杖的大臣不少,没有哪个挨了杖责还能躺皇帝龙床上的,真是稀奇事。

徐太医内心唏嘘不已,不过天子近臣,保住项上头颅的首要原则就是嘴要严,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都得心中有数。

不同于上次的羞涩与不自在,这次青年安静地趴在床上,眉头紧紧蹙着,脸上毫无血色,下唇被咬破了皮,整个人显出几分羸弱,与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青年被打得皮开肉绽,双丘鲜血淋漓,连大腿根都青紫红肿,当时行刑的太监连臀上伤势严重,后面几下就落在腿根。

这伤虽看着恐怖,却并未伤内里,不过是皮肉伤,需将养些时日。

徐太医如实向皇帝禀报,皇帝听完松了口气,他只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个教训,并不想真的伤害他。

徐太医将草药敷在青年身后,青年紧闭着双眼,似乎由于疼狠了眉头紧紧蹙着,皇帝始终背对着青年,似乎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许久之后,皇帝才轻轻开口,“送小周大人回府。”

“小周大人乃国之栋梁,徐太医这几日便歇在周府,替小周大人看诊。”

太医不可私下替大臣诊脉,当然皇帝特旨除外,足可见皇帝对小周大人之恩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