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便只能沿着眼下结局走下去。至少目前来说,所有人都脱离了身上的枷锁,所有人都是自由的。那些片面的、不够清晰的真相,理太清只会越来越乱。
就这样,翻篇吧。命运这只大手给了抛却过去,一次空白的开始。而被留在17岁、18岁的记忆,纵然有不舍,也只能按照命运重新指引的方向,再次出发。
夜深,稀薄的云轻轻挂在弦月处。
落地窗前,穿着睡袍的林隅眠久久未能入睡。车上蒋文那一眼,让林隅眠想起很多事。
时间回到一年前。
他与陆承誉在赫扬遭受绑架后,彻底离婚。
离婚证送到林隅眠手中前,陆承誉秘书反复询问财产分配问题,导致联盟管理局近一个月迟迟未处理好。
“如果是因为这种事影响离婚手续的办理,那么我最后再复述一遍”
“所有陆承誉的婚前财产或婚后财产,本人一律放弃。”林隅眠喝了口茶,语气平淡。
秘书小陈在那边久久未回答,林隅眠也耐心等着没有挂。
“打扰您了。”应该是得到了指示,秘书最终语气谨慎客气,并挂断。
听着电话那端的忙音,林隅眠神情有一丝恍惚,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没猜错的话,此时陆承誉应该刚出院没多久。
有关于理事长两个月前左臂血流成河被紧急送去抢救的爆炸新闻被全面压下,所有看见林隅眠持枪从办公室出来的警卫全部被封口。
炸穿理事长左肩的那颗子弹,是当年林隅眠复仇结束后,保存仅剩的几颗“DM100”。
或许是太过于戏剧性,双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这颗裹挟着林隅眠此生最浓重的恨意的子弹,会狠狠贯穿、崩裂在曾经的爱人的肩膀处。
“DM100”的威力有多猛,林隅眠最清楚。陆承誉大概就此和半个残疾人差不多了,左手臂无法抬起超过30度,每逢阴雨天气,酸痛煎熬无比。
当时在联盟理事长办公室,被警卫免去搜身的林隅眠很顺利得以进入。
进去后,omega一句话也没说,只将离婚协议书放在陆承誉的办公桌上,随即后退几步,冷淡开口:“麻烦仔细看完,签字。”
早就预料到他会来的陆承誉并没有意外,夕阳的光晖恰如其分地从弧形窗户冲进来,将二人全都染透,连理事长平时里,只泛着冷光的金丝眼镜也暖了几分。
陆承誉放下那只方才还在签署文件的,林隅眠送的钢笔,眼神并未投向手边的离婚协议书。
他静静凝视林隅眠被夕阳晕染的茶褐色瞳孔,那双与当年预备校初见时如出一辙的双眸,此时已经没有任何温度。
教学楼,夕阳,蔷薇花丛,画架,校服。
政府大楼,夕阳,办公桌,钢笔,西服。
同一片夕阳,却飞速穿过了近三十年的岁月。时光流转也无情,物换星移,才道人非人。
alpha意识到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林隅眠每次来找他,不是对峙,就是质问。替别人的事担忧,替子女的事奔波,唯独没有为两人早已岌岌可危的婚姻,而试图向陆承誉交流过、发怒过、挽救过。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吗。”陆承誉问。
“当然。”
安装了消音器的枪口。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准陆承誉的额头,林隅眠平稳地握着枪:“这是第二件事,所以建议你把上一件事先做完。”
手边至少有五处隐蔽式警报按钮,只要触摸按压三秒,就会有无数警卫冲进办公室控制住林隅眠,但陆承誉一个都没有碰。
林隅眠盯着他,试图在陆承誉眼中找出一丝慌乱与害怕。然而没有,只有深深看向他的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神。
三十秒后,子弹冲出扣下扳机前偏斜的枪口,穿过昂贵的西服,钉在陆承誉的左肩处。位置挑得极为精准,正是当年陆承誉在周岁宴上,因营救女儿被歹徒划了一刀,早已痊愈多年的疤痕。
“DM100”的威力让alpha猛地向后一撞,血肉瞬间模糊,深灰色西装上一片黑色痕迹迅速扩散。陈伤被揭开,剧痛袭来,陆承誉垂眸看着那处二次受伤的地方,蹙着眉,神色难辨。
过了片刻,他才抬起右手捂住伤口。
消音器并不能掩盖所有声音,警卫立即敲门,同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陆承誉语气如常,说了句“没事”,并要所有警卫暂时离开顶楼,只让秘书小陈一人在门外等候。
电话挂断,白色的电话柄顿时多出鲜红指痕。陆承誉抬眼看向林隅眠,连伤口也不再捂,任由血液汩汩,失血过快和剧烈疼痛让陆承誉很快唇色泛白,但他仍旧岿然不动。
风吹了进来,替他们掀开离婚协议书的第一页。
林隅眠一边直视他,一边缓缓取下消音器。他知道此行不会顺利,毕竟当年陆承誉为了他可以去死。用死亡来威胁陆承誉,就像打在一团棉花上那样毫无威力。此时的林隅眠,也不像十年前那样,可以拿出秦家作为离婚的筹码。
当冰冷的枪管顶在自己太阳穴时,他看见稳如泰山的alpha,身形终于微动
“第三件事。”林隅眠直直看向alpha。
那就将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吧。
能将女儿的婚姻掺入利益交换、能将儿子的性命与健康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能将所有人都变为棋子的理事长,到底会害怕什么呢。林隅眠还没有猜透,却下意识地选择将自己置于生死一瞬。
这也许是,林隅眠最后一次抱有幻想地证明某些,他后来不敢再相信的事实。
悬挂钟表的“滴答”声其实很轻,却在死寂的办公室内异常响亮,一下又一下,敲打着。
血腥味渐渐弥漫,失血过多让陆承誉眼前逐渐有幻影,是只有19岁、孤身一人的自己,跪在抢救室门外,崩溃哀嚎着求林隅眠活过来。
“滴、答。”
幻影消失,黄粱一梦
醒了。
只是十秒而已,到再次看清林隅眠的面容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颤抖着,用那只沾满鲜血的右手,陆承誉拿过离婚协议书,单手取下鹰翅形状的钢笔笔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