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1 / 1)

司徒静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神情倦怠平静。

“这是谁啊?”司徒薇问。

“一个以前的朋友。”

这措辞实在读不出什么额外的感情色彩,司徒薇想了一圈,绝不是她熟知的那些贵太阿姨中的任何一位。

“挺时髦的。”

“当然。”司徒静极淡地勾了丝唇,“你看到的这些衣服,都是她自己当裁缝自己做的。”

“哦……后来呢?”

“后来,被个会写诗的人拐去生孩子了。”

“哦!”司徒薇顿悟,感到索然无味起来:“你们那年代,这种故事不少见吧。”

司徒静无声地牵动唇角:“现在也不少见。妈妈总教你,不能走容易的路,不能眼皮子太浅太窄。”

司徒薇靠上她的肩头:“我没有啊。”

她现在在加拿大念书可比高中时用功很多,法学转金融的路很难走,司徒薇也知道她妈妈想让她在北美当人上人光鲜模板。私底下,她羡慕过少薇,怎么就能这么命好,想学摄影就学了呢?人能靠自己的爱好安身立命是幸事。

“这个阿姨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她好像抛弃了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是出了意外,还是清醒了。”司徒静轻描淡写地说,将照片随手放到了书桌上。

司徒薇蓦地一呆:“那她女儿好可怜。”

“她本来就是多余生出来的。”司徒静掩上门。

米兰的夜幕也已经降下。

十米长的红绳被拆散,在半湿透的床单上蜿蜒,与洇进去的血液交融。

少薇的手足腕、腰际、前胸后背都能见淡红绳印,有的平行,有的交叉,令人遐想出她是如何被缚的。姬玛没吹嘘,这条绳子确实是经过独特工艺处理的高级货,勒得再紧,她皮肤都不见被磨破。反倒是陈宁霄的背上留下她高过去濒死时的道道抓痕。

他坐在床边,少薇看着他背肌上被自己留下的痕迹,忍不住微微出神,抬起手自他皮肤上抚过。

指腹沾染汗液,从伤口处摸过时,带来轻微灼痛。陈宁霄肌肉收紧一瞬,又随着点烟动作松弛下来。

少薇蹭到他身边,像只要摸摸头的小狗。陈宁霄抬起胳膊,勾着她脖子将她揽进怀里。少薇顺势枕在他腿上。

陈宁霄低眸看了她一眼:“等我穿上裤子。”

少薇跟他对视着,往前挨了挨,气息拂上去。

陈宁霄眯眼的同时就精神了,少薇眼神掩下,压住,张嘴。

“没吃够?”陈宁霄撩开她耳边长发,露出她侧躺的面容。

一张嘴不能作两种用,她没答话,陈宁霄看着她绯红柔软的腮帮子鼓起来,于是便也没说话,一边抽起烟,一边看着她动作。

不是什么动真格,她含了几口就吐出来,握在脸边,闭上眼。

她的长相里,有一股厌世,厌世里又有一股神性,闭上眼时尤其显得圣洁宁静,所以不化妆最美。旁人总笑她不施粉黛很土,其实是不懂。

陈宁霄夹着烟的手指顺着她的眉往下走,若有似无的温柔,走的是骨骼生长与五官诞生的顺序。少薇从未被他或者说从未被任何人这样对待过,于是他指尖所到一处,她就禁不住战栗,汗毛竖起。他是她的静电了。

“不管今天司徒静在不在场,都不用去打草惊蛇。”

少薇双肩抖了一下,没料到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母亲划到异方。但她还是“嗯”了一声。

“别选择她,好吗?”

少薇僵了一下,缓缓转开眼,自下而上看着陈宁霄。

“说出来轻松多了。”陈宁霄若有似无地哼笑了一下,带丝自嘲:“只不过,不是每次说出口都能有想要的结果。没有谁是谁的许愿池。”

我是你的。

少薇心底说,向我许愿。我选你。

陈宁霄深邃的目光端视她一阵,“但我是你的。”

天色还早,他们下楼去找了家餐厅吃饭。双方手机里都被各式消息轰炸了,但谁都没看,默契地与全世界失联。

陈宁霄来米兰找了少薇两次,但两人都还没一起好好逛过。于是吃完饭,两人踏着反射着路灯亮光的街道散步,从白色透亮的大教堂往外走,看到还顺眼的酒馆就进去要杯酒。

“《最后的晚餐》还没看,可惜晚上歇业了。”

陈宁霄打了两通电话,等了几分钟,招了辆的士去修道院。

通往壁画的修道院小门被打开了,花园寂静,专人领着路,穿过短短的走廊,为他们打开上锁的门。少薇不问他哪来这些神通广大,他的世界有一部份她始终未曾窥探过,知道远,用缄默表达自觉无害。

原来《最后的晚餐》是壁画,画在墙壁上的,已随岁月剥落了许多。少薇仰起头,目光从耶稣脸上一一滑过去,滑向左右两侧神态姿势迥异的门徒们,以及背后通透的田园风光。?*? 依稀有点领会了陈宁霄的那句“你像达芬奇的笔触”,尤其是和对面墙壁上那副格罗瓦尼的《钉十字架》对比,很柔,那种柔有圣洁宁静意味,不见着色之力,不见生硬轮廓。

一想到陈宁霄对她的第一印象是这样,少薇沐浴在艺术的洗礼中时,也有羞赧。她一直没觉得自己漂亮过,青春期的灰扑扑是她身上掸不掉的灰尘,但出了修道院,她被陈宁霄牵着手,忽地问:“其实,我还挺漂亮的吧?”

陈宁霄紧了紧她的手,失笑。

半个多月后,因为外婆的忌日,少薇回了一趟国。

陶巾是在济南去的,但落叶归根,墓地还是买在了颐庆。那是个活人死人住房都飞速上涨的年代,别说一块小小的墓地,就算是一块墓碑少薇也掏不出钱,况且还要抢。这些事仍然是当年的陈宁霄帮她。

在美国的两年,清明和忌日少薇都没回国过,今年原说回国了好好扫一扫,没想到又来了米兰。她想了又想,还是跟马萨和Jacob那边请了假,两个老头最近双双陷入低靡自弃中,同时认为自己的工作分文不值,没有任何记录的必要,大手一挥放了她一个星期的假。

陶巾墓前还是几年前的光景:泡了雨水退了色的红蜡烛和假花,磕掉了一角的花瓶,掉了金漆的香炉。少薇一一清理洒扫,插入新鲜的明黄色菊花束,上上三支香,跟陶巾说了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