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好接过银手环,大卫没从车上下来,他说:“我还得赶回去。这个渴哥给你的。”

何家好懵懵地拿着手环左右看了下,顺手戴在左手上,进了饭店。

安楚楚前几天给何家好介绍了一个男生认识,也是本地人,比他们还小几岁,互相听说过,但不熟悉。何家好去见面地点,男生已经在了,穿着工作用西服。何家好忽然有点局促。他走进去,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就僵在那坐了会。何家好抬头,看到男生脸上灰褐色的小痣,和陈若渴脸上的很像。

何家好忽然脱口而出:”你看过《杀死谣言》吗?”

男生疑惑了一下,说:“你是,喜欢看电影?”

何家好说他以前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但是现在是个饭店老板。男生来了兴致,两个人开始聊起来。

后来男生点点头,兜回来说:“所以你最喜欢的一部国产片是《杀死谣言》吗?”

何家好摇头,说:“不是。”他的观影量还算大,《杀死谣言》虽然有获国际大奖,但并不是他心中最好的那一档国产片。有些作品是这样的,和人一样,有瑕疵才显得更像个饱满立体的人。《杀死谣言》的优点是陈若渴,缺点是陈若渴。何家好觉得自己每回说起《杀死谣言》其实是在说起陈若渴。

他朝对面的男生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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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说陈若渴的演技真的好了不少。他能立刻切换那个单纯又痴颠的医学生。花姐坐在监视器后边和副导演说:“也可能他有单纯痴狂那一面,只是我们不知道。”

最近大家拍完一天的戏会一起去逛每天的河边市集。陈若渴站在一个木雕摊边看了很久。他把每个动物木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有些动物是他从未见过的,他随时会拿起一个,问摊主:“这个是什么?”

摊主说:“疣猪。”

陈若渴哦一声,又放回去,举起另一个,问:”这个呢?”

摊主说:“猫鼬。”

陈若渴喃喃自语说好酷。他挑了两个带回住处,第二次去逛,经过的时候又停下来问,然后再买一堆。到最后,摊主几乎是买一送一给他。陈若渴抱着一堆稀奇古怪的木雕,开玩笑说:“蝴蝶女有吗?”

摊主愣了下,说:“三天后来这里,做给你。”

三天后,陈若渴去河边市集,那个木雕摊已经不在了。陈若渴到处转,摊位没有搬地方,就是不在了。陈若渴问附近摊位的摊主这个木雕摊怎么会突然不在了。摊主们说:“不知道。”陈若渴只得作罢。

他回国的时候,挑了一只漂亮的黑斑羚放在行李箱里,然后让大卫寄给何家好。

三天后,何家好在饭店前台收到一只来自肯尼亚的黑斑羚木雕作品。盒子里没有其他讯息,总之是送给他的。何家好把那个木雕就放在了收银台前。

关店回家的时候,何家好把木雕带回了公寓。他把它放在了房间的床头柜上。何小满来公寓,拿起来玩了一阵,把木雕摔在了地上。何家好捡起来的时候,黑斑羚掉了一个角。他还是把它放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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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若渴跌了一跤,剧组人员过来扶起他的时候说:“你的手流血了。”陈若渴的卫衣袖子上沾了血迹。摔一跤还不至于这样。

下了戏之后,花姐拉了一下陈若渴的袖子,她把袖子又放回去,递了支烟给陈若渴。她打了个冷颤,陈若渴侧臂上的刀痕已经像毛线团一样缭乱,有些伤口沾着没割干净的皮肤组织,割深了的地方像一只皴裂的眼睛诡异地盯着发现的人。

花姐吸了口烟,叹口气说:“你记不记得我们拍那部小镇电影的时候,因为不满导演乱发脾气,你也发脾气。当时我想,嚯,这个毛头小子真的青涩得不知天高地厚。这几年你那些负面消息我也有看到过,我知道这个圈子不好混。陈若渴,如果人累了要记得休息。”

花姐拍拍陈若渴的肩说:“我说真的,如果时间太紧张,我这部戏不拍也可以的。”

陈若渴点了烟,抽了口,说:“我又没事。”

他的手机叮了一下,何家好忽然传了那张掉角黑斑羚的照片给他,问说:“你送的吗?”

陈若渴咬着烟回复:“对。”

何家好发过来问:“你最近怎么样?”

陈若渴又吸了口烟,说:“不怎么样。”

第23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四)

原来溺水窒息是这样的感觉,海如同一张大网。这样才对啊,陈若渴后来想,地球上有百分之七十的海域,海才是真相。他在海里看到自己左手戴着的银手环,于是想到了何家好,但是一切转瞬,然后只剩被剥去氧气之后的痛苦。

好痛苦,妈妈。陈若渴闭起了眼睛。为什么在那么拥挤的市集,你不拉我的手。为什么每次你会忘记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来接我。你知道后来我发现,下午六点交班的保安会用同情的眼神看我。妈妈,后来我成为了大明星,很多人喜欢我,但是那么多喜欢都不能够接住我。我充满恐惧地知道,他们迟早不喜欢,我迟早被剩下,就像现在这样。

陈若渴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头很痛,天花板空荡荡,失去焦点。陈若渴尝试动了动自己的手脚,他被拉到陆地上了。

很快有医护人员冲进来给陈若渴检查各项体征。大卫在病房边远远看着。医生走掉后,大卫说楼底有好多粉丝在守着。陈若渴恍恍惚惚,话只能听懂一半。住院那段时间,基本都是这样。

工作室替他找了更好更专业的心理治疗师。但陈若渴一开始都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呆滞地坐在心理诊疗室的沙发上,感觉喉管里仍有苦咸的海水。

剧组还有一个导演助理仍在昏迷救治中。拍摄无限期暂停。当时有一半的人是在岸上,一半在海上拍摄。花姐挨个和每个参与制作的人道歉。她能拿出的钱都拿去做赔付了。原本就是小本子小制作,与其说是剧本里的大学生在追爱,更多是她自己在疯狂地追梦。

借轮船的时候,当地人也说了,这个时间点不宜出海。但是他们拍摄时间紧张,耽误不起,是她决定要让他们上船的。

花姐泪眼婆娑地看着陈若渴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陈若渴疑惑地望着她,他想说,他不太听得懂了,大脑转得好慢。要先理解她的眼泪,再理解她的话,继而理解她来找他的缘由。

陈若渴有点疲累地和大卫挥了挥手。

大卫说:“他想休息了,下次再来吧。”

陈若渴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窒息的感觉一直都在。他呼吸不过来,眼前好像是混沌的海。海里又走过来一个人。陈若渴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大卫在一边轻声说:“他有点累。”

陈若渴感觉有人轻轻抱了抱他,果木香气。陈若渴抬起头,何家好的脸好像是被海水打湿了一样,哭得到处是眼泪。又是眼泪。

陈若渴伸手摸了摸何家好的脸,对他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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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好见到陈若渴已经是事件发生一个月之后。他不是陈若渴的什么,最多真的就是跟着其他粉丝挤在楼底一起等他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工作室对外只是说他会停掉工作一段时间静养,具体到底什么状况谁也不知道。

花姐来看陈若渴的时候带着他一起过来了。何家好走进陈若渴那套房子,房间里已经用海绵包起了所有尖锐的角,厨房间里没有刀具和剪刀,窗户做了特殊处理。陈若渴就自己一个人呆然地坐在房间地板上,像抽掉了最后一点电的故障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