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他却没有脸带着这个消息去见那个人。

他曾经去求过上级那唯数不多知情的人,求他们起码给叶劭拨一笔抚恤金,让叶劭在未来不知道还要隐姓埋名多少年惶恐的岁月里,起码有一份安慰,起码可以衣食无忧。但是上级的人劈头盖脸地骂他,骂他失了理智当逃犯发现“红枭”出事后,叶劭竟然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钱,叶劭别说安稳地生活,可能会连性命都不保。

周铭昆只能够偷偷地拿自己的钱去垫高昂的医药费,希望能够给这个青年人得到一点补偿。

过了很久之后,周铭昆才缓过来,平复了情绪。他抹了把脸,从自己的皮包袋里拿出来一份档案袋说:“哨子,上头帮你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叫肖鹭。我们会把你秘密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个档案袋里装着你新身份所需要的所有文件。至于你以前的身份,我们编了个故事,说你大难不死,但难逃法网,已经被捕入狱了。”

叶劭没有办法起身接文件,周铭昆将它放在病床床头的柜子里,以便叶劭离开的时候可以拿。

周铭昆说:“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病,这里很安全,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的。”

叶劭勉力点点头,昏迷了这么久之后再次醒来,体力消耗得太大,一阵阵的困意又涌了上来,他完全失去了力气。

周铭昆看出他的倦意,哑声说:“你好好休息。”

周铭昆离开后,房间里安静得过分。

外面簌簌地下着雪。叶劭想静静地看着外面的灰蒙蒙的天,但眼皮沉重,他轻轻地阖上眼,沉沉睡去。

叶劭出院已经是两个星期后了。

叶劭醒来后,经过一段时间医院的护理,脑挫裂伤没有留下太大的后遗症。倒是他在医院经过风湿免疫科的医生问诊检查后,确诊了复发性多软骨炎。这个病因为拖了有点久,给他的右膝落下了毛病。

复发性多软骨炎在当今被称为“不死的绝症”。没有任何的根治办法,病人得长期服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长时间服用激素下,叶劭的身体渐渐不如以往,开始剧烈地发胖、长痘,胃不时抽搐疼痛,声音沙哑,就连拿双筷子,手也抖得不行。

在短短的时间内,他整个人都变了样。

但在这肉眼可见的变化过程中,叶劭一直表现得安安静静的,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生病了的事实。在疼得厉害的时候,他不喊不嚷,只是默默地忍着,积极地配合治疗。

风湿免疫科的医生都纷纷感叹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病人。

叶劭病情稳定后,按上头和周铭昆的安排,他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份,隐姓埋名,重新生活。上头的人秘密护送了他到B市,确认他安全地落脚后才离开。

但叶劭在离开之前,却冒着风险,偷偷地跑去见了一个人。

那天夜里下了鹅毛大雪,雪厚厚地铺了一地,能有人脚裸高。叶劭像一只蜗牛一样,慢悠悠地、一瘸一拐地走在雪地上。他走过了熟悉的车站,绕过了熟悉的超市,走回了和魏柏言同居了一年的小区里。

叶劭在他和魏柏言的家楼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雪一直在下,冻得他的脸发红。叶劭抬起头默数着楼层,然后他看到他们住的那个楼层的房间里,有着昏黄的灯光。

叶劭看着那豆儿似的灯光,站在雪里,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身上,他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小狗。

那天夜里,叶劭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那扇窗,足足站了三个小时。

他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那橙黄的光。

直到入夜了,家家户户的灯光都熄灭了。那扇窗也没了光亮。叶劭却还依依不舍地站在原地。

许久许久之后,待万物静寂,叶劭才弯下腰捶了捶发麻的脚,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这么一走,就走了两年。

第十二章

两年后。

英格里斯培训中心外。

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夕阳的光倾洒大地,把所有东西的影子拉得老长。孩子们上完了课,从那窄小的楼梯口处可以看到陆陆续续地有几个小不点冒了头,孩子们像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一哄而散。

等小孩儿差不多走光了,魏柏言隔着车窗,才看到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间里走出了两个身影。

走在前头的是魏筱筱。她手里抓着卡通的粉色小书包的肩带,两步并作一步,没几下就从楼梯上蹦了下来。好像是怕后面的人跟丢了似的,她没蹦跶几步就又停下来,回过头来看跟在她后面的叶劭。

叶劭还是穿着昨天穿的驼色大衣,背着用得起毛了的皮质斜挎包,他跟个笨拙的企鹅一样,一瘸一拐地,吃力地将一个蓝色的小旅行箱拖下楼。只见他憋住一口气,拉起箱子往下快速地走了两步,身体摇摇晃晃到仿佛要随时从楼梯上跌落下来,看得人触目惊心,但偏偏他又保持着平衡,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把箱子拖到了最底下。

魏柏言刀锋似的眉毛蹙了起来,眼睛底下是一片青灰色,眼眸深处几种复杂的情绪交杂了起来。

看着那个笨拙的身影,他不由地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来。

“听见了吗?叶劭?收拾好东西,明天跟我走。”

魏柏言在和叶劭房东闹翻了,并丢下了让叶劭去他家的惊世骇语之后,那一刻他的血液立刻从脑袋上俯冲下来,理智在那一瞬间元神归位。

他不知道自己本着什么心,被什么迷了智,才会让那个人再次回到他的家来。

看着那个人错愕地望着自己,羞耻的情绪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心脏。像是一瞬间亮出了自己的弱点一般,魏柏言不敢去看那个人的表情,他怕那个人会耻笑他,笑他原来那么多年来还放不下这段感情。还未来得及让对方攻击自己的命门,他想要最后护住自己的尊严,在慌乱中落荒而逃。

他是后悔了的。

他后悔不该让叶劭住到他家去,他们不该再有任何纠缠了。

然而当风景飞快地从身边划过,他走到了街角的转角处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停了下来。魏柏言回过头,他不禁瞳孔一缩,像是被人灌了毒药一样,喉咙发紧得厉害。

他看到叶劭孤零零地在昏黄的灯光下,用极其慢的速度,艰难地蹲了下来,脚打着颤,脚弯折成了一个难看的角度,生满茧又破裂的手伸向地上的脏水,将那些湿透了的纸币,一张一张地抠了起来。他抠得极其认真小心,眼眸专注,怕把钱弄坏了。

那个以前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个他发誓过用生命去爱去保护的男人,没有任何尊严地蹲在这个穷迫的地方,去抠地上那些脏兮兮的钱。

魏柏言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魏柏言像是中蛊了一般,他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伫立着,微小的尘粒落在了他白色的衬衫上。他站在那个正好可以看到那窄小角落里的地下室的墙后,一动不动,像一尊铺陈了的雕像。

忽然之间,魏柏言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致命而又可怕的问题:如果那个心胸狭窄的房东趁着他不在,实施报复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刚一诞生,就立刻在他的脑海里生根发芽,疯狂成长。一想到叶劭可能要遭人报复,他就开始惶恐起来。这片区域的人受教育程度低,素质极差,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魏柏言越深想越心惊。在惶惶不安中,魏柏言找了个适合观察的地方藏了起来,远远地看着那小小的地下室,像盯梢一般盯着那里,惟恐任何风吹草动。

没想到在半夜,一条影子竟如魏柏言所想的一般,从楼梯房里钻了出来,鬼鬼祟祟地到了叶劭门口,不知道要做什么。魏柏言立刻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原来那竟是那地中海的房东,他手里拿着地下室的备用钥匙,正要开门,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小的被白布条包裹着的东西。那房东听到背后有声音,回头看到魏柏言的时候眼睛吓得瞪了起来,跟一只青蛙一样,手一抖,那裹着白布的东西竟掉了。没等魏柏言质问他,房东做贼心虚,立马又遛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