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是快下岗的时候陈青穿的衣服,叶导跟我说他是一个很爱干净但不爱打扮的人,除了工作基本不出门。我就把它改成了这样。你先试试。”服装师说。
钟缺把衬衣和工装裤穿上,接着往棚里走去,摄影师和美术组的人都看着他。
他没有怯场的本能,也许这也算天赋之一,从站在灯光前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状态,陈青的人设他做了很久的功课,不敢百分之百说吃透了,但拍摄定妆照需要的情态还是可以把握。
这个时期的得过且过的陈青需要一种向上的颓靡感,像是被生活重压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半死不活的疲惫中不肯服输的不妥协。钟缺很恰当地找到这种感觉。穿在他身上的白色衬衣在他的动作下隐隐约约露出腹肌,这是吸引肖伤的起点。
开头顺利,后面的一切也就跟着顺利,摄影师拍完钟缺的单人定妆照也才下午三点,隔壁斯星燃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钟缺听人说叶瑰在那边亲自看着,一开始对斯星燃的表现不怎么满意,否定了好几张。
钟缺知道叶瑰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定妆照也是如此,虽说这东西不需要太精细,几乎都只是内部传看,但叶瑰却要求很高,基本上拍出来的照片都可以直接做电影后期的宣传海报。
他靠在斯星燃摄影棚外面的墙上,等着他拍完出来再和自己拍双人定妆,然而没过几分钟叶瑰从里面出来,对他招手,让他直接进去。
钟缺顿了一下,将手机递给坐在旁边的扶山,跟着走了进去。
斯星燃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很修身,显得他更加高挑。他站在摄影棚里,双手插着兜,没有什么艺术家的沉静,倒显得风流倜傥。
钟缺站在摄影棚外,听见叶瑰跟斯星燃说:“还是不够,星燃,你得放开一点,肖伤不是什么文静优雅的人,你太端着了。”
钟缺能感受到斯星燃的气质又一次变了,他领悟能力很强,叶瑰说的都能做到,只是钟缺能感受到,叶瑰对他不满意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钟缺端着。
而是他没能完全浸淫在肖伤这个角色里。
这是新演员的通病,他们总是认为自己将角色吃透了,然而事实上连角色的皮毛都没有摸到,更不用说摸到叶瑰所说的角色的骨。
斯星燃试镜的视频钟缺后来看过,现在他定妆的表现的确差强人意,但比起试镜时的他来差距却很大。
叶瑰还是摇头,她跟钟缺打了声招呼就让他进摄影棚直接和斯星燃拍摄双人定妆。
斯星燃看见钟缺的时候愣了一下,钟缺的笑容很陌生,是标准的面对陌生人防备且礼貌的微笑,看上去十分亲切,但对于钟缺再熟悉不过的他而言,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其中疏远的意味。
他看着斯星燃朝他伸出右手,对他说:“你好,我是陈青。”
斯星燃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根本无法拍出叶瑰满意的定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不是斯星燃,而是肖伤。
肖伤在遇见陈青之前是落拓不羁的,他拿着摄像机在各个地方游历,只为了拍摄出自己满意的照片。他可以在拿到奖金后下榻五星级酒店,也可以忍受露天野营,周围是没完没了的蚊子和苍蝇。
第一次遇见陈青,肖伤觉得惊讶,他走过这么多的地方见过这么多的人,遇见一个和以前所见过的人有相似性的人没有什么好惦记的。他曾经有过一个同行的人,那个人就和陈青在某种程度上很像,他们都有着浓重的厌世感,都说着好累好想死。
唯独不同的,就是陈青是真的很丧,绝对不会再努力的无可附加。
而另一个人,肖伤和他同行的时间不算久,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他,因为跟他开车往西南走的时候,他的所有心事都在肖伤面前一览无余,他都不需要刻意了解他,就已经看穿了他。
看见陈青的第一秒对方就把他吸引住,他像一道谜题、一个黑洞,让肖伤不自觉地想去探寻。其实肖伤聪明的有些可怕,他在认识陈青第七天就已经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无聊的时候爱做什么,如果晚上你带着陈青去夜市转悠,他最大的可能是去第三条街道的第二个店铺买糖水喝。
可是肖伤还是想再了解他一点点,他觉得陈青的每一天都让他如此期待,就像见过光明又在黑暗中待过漫长岁月后再次遇见光明,于是每时每刻都在渴求光明。
此时此刻他作为肖伤,在遇见这样一个人之后先是犹豫,接着才是在忘却礼仪之后的懊恼,伸出手笑笑,说:“你好,我是肖伤。”
陈青和肖伤在定妆这一天落地生根,尽管四天之后才是正式按照剧本拍摄初遇的片段,但叶瑰知道他们终于都进入了角色,拍了拍手,让他们摆出造型,好让摄影师工作。
这部分由演员自主发挥,叶瑰没再干扰许多,钟缺挑起斯星燃下巴笑的时候周围的摄影师都在抽气,在这份关系里陈青是主导者,他有礼但是傲慢,明明在和肖伤对视,眼睛里面的情绪却谁也看不透。
他像王座上的孤独者,把着鞭子,肖伤心甘情愿承受。斯星燃完全地放开,没有一点遮掩的将自己的、肖伤的爱全部托出来,放在钟缺和陈青的面前。
风在这时吹起来,摄影棚里有没有清理干净的羽毛,随风落在斯星燃的身上,与打下来的昏暗灯光一起,像一场晚霞的热泪。
第23章 悠悠岁月成沙 “我大约又来避难啊。”……
电影开机当天天气不算很好,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灰色的笔墨泼过。所幸没有飘雨, 也没有能把人鸡皮疙瘩吹起来的寒风。
钟缺和斯星燃所想的那些八卦娱乐记者和长枪短炮一个都没有,投资方和制片人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媒体全部拒绝了个遍,最后只邀请了几家比较知名而且权威的媒体。
“听说这次最大的投资方背后的人是叶导的脑残粉丝,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让叶导拍一部他投资的电影。”斯星燃站在台上,看着前面的制片人说话,跟钟缺咬耳朵道。
“你还知道这些?”钟缺好奇地问。
“我知道的八卦很多的。”斯星燃注视着他的眼睛说, “我还知道今天会有我们各自的后援会和cp后援会,站子来的人也很多,现在我们在讲小话,全都被他们拍下来了。”
钟缺哑然失笑, 说:“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啊。”
“也不全是吧, 正好制片人在上面讲话, 我想到了就说了咯。”斯星燃冲对着他的摄像头笑了笑, “到时候进组之后, 按照叶导的规矩我俩拿手机的时间也不长吧?”
钟缺想了想, 点了点头。
“那就更好了。”斯星燃说, “开机前我们讲一下谁都不知道的小话, 风光地上一次热搜,大家就会以为我们还要继续炒作, 然后破口大骂两个过气了的人疯了。结果到后面发现我们根本就不是这样,只是最普通不过的聊天然后被误会炒作,粉丝扬眉吐气,错怪我们的人销声匿迹。虐粉和涨粉一箭双雕,还顺便能带一带电影的话题度。”
钟缺没有回答,他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摄像机, 心想一个人能这么置水不漏,在这样的场景下分析出对自己最有效的做法并且付诸实践,还能侃侃而谈。
这样的人爱他。
其实他算不上很理解,他没办法弄懂他这样恶劣的人究竟哪里可以吸引人爱他。有人爱有趣的灵魂,有人爱千里挑一的性格,有人爱回忆少年事的水仙花,身旁的人笑的很灿烂。但钟缺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张尚且能够吸引人的皮囊,他的内里太乏善可陈,就和他没有玫瑰、蝴蝶还有微风的生活一样。
他觉得斯星燃带给他的一切都很好,他没有感受过所以贪恋,但他又告诫自己不要沉迷。十六岁他在爸妈床头柜上看见他们恩爱的被撕碎的合照,二十六岁他不想一件美好的事情变成那样。他见过一个事情最好的样子,它可以变成一幅画,变成一首诗,也许悠悠岁月后它会化成沙,洒在记忆里,他触碰到过,就不想再因为拥有让它变得面目全非。
但是自己真的能拒绝斯星燃,斩钉截铁地让他不要再越过那条线,从此他们只有合作关系吗。
钟缺跟魔怔了一样想着这个假设的条件,主持人喊他的名字时他差点没有反应过来,斯星燃用手肘稍稍地撞了他一下,钟缺接过话筒,终止了这场无厘头的乱想,开始向媒体做自我介绍。
媒体采访大约都是对过稿子了的,没有问什么很刁钻的问题,也都与电影本身有关,剧组主要的几个演员先是被挨个问了一些问题,接着焦点全部集中在钟缺和斯星燃的身上。
这些记者的问题不算刁钻,但提问的内容却依旧有些刻薄,他们知道钟缺和斯星燃的底线在哪里,于是不去轻易触碰。但为了获得他们想要的答案与想知道的东西,在问题上都花了很多心思。钟缺和斯星燃经历过太多这样的询问,知道这些问题不能不回答,但又不能乱回答,一旦答错很有可能就会引起舆论的争端。
对于钟缺而言,他的事业下滑与最近两部惨淡票房的电影成为问题的主要根源尽管对比起其余电影圈的演员来说,他的电影票房不说很漂亮,但绝对算不上惨淡的地步。然而钟缺的起点太高,这样的他只要成绩稍微有一点下滑,就会有无数媒体和网友戳着他的脊梁骨问他是否已经江郎才尽、不再适合演戏。
钟缺依旧保持风度,他在人后可以抽烟酗酒骂脏话,可以抑郁可以焦躁可以和人接吻上床,但一旦到了镜头前他就得有一个公众人物的基本素养。面对再尖刻的问话他也会稍微鞠躬朝他们笑一笑,接着用自己的语言游戏和能力选择是接受批评并回复还是张扬地反击回话。
比如现在,当记者问起有人说《寂寂有声》这部电影是钟缺最后的挣扎,如果票房依旧惨淡,他就会自动滚出娱乐圈是吗时,钟缺拿着话筒,彬彬有礼地朝他点了头,然后开口。